霍光有些意外遥渺渺突然这么问，但还是低声道：“回禀殿下，微臣没养过。”
“他们说猪会吃人，霍大人见过吗？”遥渺渺唇角绽放一朵似有若无的笑容，小猪仔肚子圆滚滚的，被摁下又弹起，四条小短腿笨拙的扑腾着，丝毫不影响遥渺渺继续逗弄。
眼前香腮如玉，唇角轻璇。
向来冷静自持的霍光也有了片刻的恍惚，他赶忙垂眸收敛起心神，越发恭敬地道：“野猪伤人时常会有，微臣还听闻圈养的猪也会吃掉它身前不动的生物，不管是不是人，所以家中大人都不许幼儿靠近猪圈。”
“在野外是一副模样，被圈养又是另外一副模样，几乎让人看不出是同一种生物。”遥渺渺举起小猪仔看了看，又重新放回腿上，“这种对环境极强的适应性到底是好还是坏呢？明明有堪比老虎的实力，却因为被圈养时会收起獠牙野性，沦为他人的盘中餐，就被作为了蠢笨的象征。”
霍光眉头微蹙，迟疑地道：“殿下是觉得猪代表着蠢笨？”
“难道不是吗？”遥渺渺并未在意。
“其实在大汉，小猪通常被称为豚，大猪被称为彘，野猪被称为野彘，猪这个称呼虽然会用，但很少见。
太史令将北斗七星称为‘ 璇玑玉衡’，认为这是天帝的车架和权柄，权柄于春夏秋冬四季分别指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故认为其运于中央，临制四方。
《河图谶》有言：‘北斗之精，降为黑彘 ，头如人形，见则天下大水’，古人觉得北斗形如彘首龙身，偶尔星辰精气散逸化作黑彘，因此认为北斗乃是彘神，视彘为天理的象征，可预示天下吉凶。
因此大汉之人通常认为龙彘一体，这才有了猪龙一说。故而彘虽在民间偶有将之比为贪婪蠢笨，但更多时候，因彘武力与熊虎并列，故往往认为其皆具神性和勇武。”
霍光娓娓道来，遥渺渺却暗暗扶额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味的想着如何不要再去面对刘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用刘彻小名刘彘开涮时，刘彻为什么非但没有不开心，反倒更加乐在其中。
毕竟按照霍光的解释，在大汉的语境里说刘彻是猪，就跟现代里说别人是神龙有什么区别吗？
书到用时方恨少，不读书，就会连骂人都骂不明白！
“殿下？是否是身体不适，要不要传太医？”见遥渺渺扶额且久久不语，霍光担心道。
“不必，本宫没事。”遥渺渺摇了摇头，假装无事发生，抬眸看见霍光时突然愣了下，仔细端详了霍光片刻后，突然沉声道：“霍大人不害怕本宫吗？”
霍光方才介绍的太过仔细，尤其是那句“其实在大汉”，让遥渺渺回味过来，霍光是将她当做了非大汉之人才会用的词语。
霍光面色突变，仔细回想了下方才自己的话，一时间不知道如何面对。
遥渺渺这句话若放在平时，霍光只会觉得自己是否有表现出不够恭敬的模样，但此刻，他也察觉到了自己不经意间泄露出了埋在心底的猜想。
霍光藏在衣袖中的手无措地握紧又松开。
遥渺渺话未挑明，显然也不是非常笃定，既如此，霍光便有继续装傻的空间。可此刻，霍光的惶恐不是来自被发现，而是要不要借机坦白。
这一坦白，是从此防备猜忌，甚至杀人灭口，还是会就此拉近两人的距离。
装傻是最保险的手段，可霍光想要了解遥渺渺，守护遥渺渺。
如果错过这一回，遥渺渺还会给下一次机会吗？霍光不敢设想。
霍光直直地看着遥渺渺，只见遥渺渺此时眉眼温柔的凝望着他，细看之下却似乎暗藏着刀锋锐光。霍光突然间心头一颤，不知为何，竟突然从遥渺渺身上看到了刘彻的身影，令人不敢直视。
霍光垂眸避开了对视后，才惊觉自己额角微凉，似有冷汗沁出。
遥渺渺笑意加深了几分，眼中此刻锋芒毕露，直直地盯着霍光，似乎要切开霍光素来谦恭平和的外壳，看个清楚明白。
霍光虽然没看，却还是能感觉到遥渺渺的目光，不由后退了一步，却在听到遥渺渺叹息时猛然停住，想要向前却又不敢，只觉得心中涩苦难言。
霍光还来不及组织好言语，便听到遥渺渺早一步道：“本宫累了，你下去吧。”
“殿下。”霍光抬头望向遥渺渺。
遥渺渺已然下了秋千，抱着小猪仔走向了没有竹帘遮挡的廊下，雨水随风落入廊下，此刻濡湿了遥渺渺的罗袜。
霍光赶忙起身追上：“殿下，雨水寒凉，先进殿吧。”
遥渺渺回头看霍光，霍光却又慌忙垂眸避开对视，遥渺渺抬头望着天际的乌云道：“宣桑弘羊进见吧。”
霍光没有答复，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悔恨刚才没有坦白，还是刚才那一步的后退可能伤了遥渺渺。
“殿下。”霍光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抬头，却在看到遥渺渺腰间的玉猪龙时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垂头道，“微臣愿为殿下马前卒，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若殿下有事吩咐，请让微臣去做。”
遥渺渺斜睨着霍光良久，突然道：“跪下”。
在大汉，君臣之间还没有明清时期那种动不动必须先跪了再说的礼仪，一般都是之前未曾谋面或者长久未见，臣子行跪拜之礼以示臣服，熟稔之后通常不行跪拜之礼，尤其是霍光已经算是遥渺渺倚重的近臣。
虽不解，霍光还是顺从的就地跪下。
“那。”遥渺渺双手抱着小猪仔几不可闻地轻叹。
霍光抬头，只见遥渺渺正看着面前的雨幕，似乎刚才那声轻叹只是他的错觉，但霍光还是起身走出廊外步入雨中，在遥渺渺面前跪下。
遥渺渺低头俯视霍光，面无表情。
霍光仰头看着遥渺渺，眼眸深邃，让人看不透也猜不透他此刻心中所想。
“过来点。”遥渺渺的声音轻柔，像是怕惊扰了潺潺雨声，也驱散了霍光心中所有的犹疑。
霍光本欲起身，想了想还是双手着地，膝行了几步，直至遥渺渺跟前。
在万千雨丝中，霍光抬头仰望着遥渺渺，眼眸晶亮，虔诚臣服。
遥渺渺站在雨幕之外垂眸俯视，然后伸手进入雨中触摸着霍光的眉眼：“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