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暗出一口气，答道：“愚公难见山。”
雨点陡然大了起来，打在屋檐上啪嗒作响。
父亲方剑离家出走给他留的信笺，最后就是两句无头无尾的诗句。
当时方觉还不明白，现在看来除了表明方家的出身，更主要是暗号。
“愚公难见山”的上句，就是“沧海不识田”。
小丫头闻言脸色转忧为喜，抬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污渍与雨点，挺直了腰道：“南城麻姑女。”
又是一句上句，方觉连忙接道：“劫波现人间。”
整句诗就是：沧海不识田，愚公难见山。南城麻姑女，劫波现人间。
方觉心道，这时候是不是该上前握手，说一句“同志辛苦了”之类的。
小丫头激动起来，望着方觉眼眶越来越红，一小身板一抽一抽的，一副让人可怜疼的模样。
方觉注意到街面上有巡逻的民丁，连忙侧身让开，道：“快进来。”
小丫头闪身进去。
方觉先是看了看四周，才掩上门。转过身，方觉就看到小丫头已经在抡起那大锤子了，欢快地挥舞了两下，又把身子躺在铸剑台，然后跑到那口小井的井口探头往里面看，十足的好奇宝宝。
方觉站着没动，任血管里的血沸腾，识海翻腾，一些莫名的信息持续不停地灌进来。
小丫头没管方觉，跑到院中央，张开双臂让小雨滴尽情地淋洒在她身上，然后旋转起来，一脸的笑意。
方觉大脑任凭来自祖上的信息“刷屏”。
为什么他跟铸天宫法门有缘？
因为他是接引仙一派，干的就是引凡人入仙门的活儿。
难怪自己耶溪河边打一个盹穿越到仙界，而不是妖界、魔界等其它界，跟他的家世有关系。
现在方觉彻底明白，父亲方剑的所谓离家出走，应该是也是这般有人上门，对上了暗号，父亲然后带着来人前往仙界了。
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仙界，有些意思了。
小丫头终于不转了，一双赤脚尽是泥水，一双眼睛越发透亮，道：“我家也有这样的院子，不过是石头房子。”
“我叫方觉，小妹妹，你叫什么？”方觉上前两步，俯身问道。
“我叫上官弃。”
上官弃从永泉府上岸，一路北上，过州县、穿山林，习得了唐国人的语言。
这个名字？
“觉哥哥，你也可以叫我弃。”上官弃大声说道。
弃？
方觉听闻中古周人的祖先就叫弃，弃又叫后稷，是农神。
这小丫头不是自称麻姑吗？
与农神也有关？
方觉感觉不像，或者就是弃的本意，这小丫头就是天地的弃儿。
“小妹妹，你是打哪里来的？怎么寻到这的。”
上官弃道：“我是做梦梦到这里的。”
雨开始下大，方觉把上官弃领进屋，听上官弃把她来这里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这才知道上官弃出身海外三宗之一的瀛洲宗，以及其父母双亡的悲惨身世。
从永泉府一路北上，上官弃开始每天夜里做同样的梦。
梦中的场景就是方觉家的模样，包括今古街以及附近的上清古镇、铜川镇都历历在目。
方觉看着上官弃，心道这小丫头受老苦了，正赶着妖云坠唐国，人心惶惶之际，一个人基本上靠走，难怪这一身脏兮兮的。
方觉心中怜意顿生，也不多说了，到厨房里烧好热水，就让小丫头去沐浴更衣。
方觉在一楼客厅转了一圈，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是该收拾床铺还是该收拾行囊然后走人。
方觉笑了，发现自己的内心多了一些琐碎而温暖的东西。他四处看了看，房屋内的陈设依旧，但好像多了些什么。
是父亲的身影和目光？
平日里自己没有察觉到的父亲，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大概也是琐碎和温暖的吧。
这就不仅仅是来自家族的使命，基因里的记忆，也是一种情感的共振。
啊，方觉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道巧了，南城的麻姑山他原本也是要去的，因为他之前入定时就有所感应的。
是在今古街呆几天，还是马上就出发，这些都看小丫头上官弃的意思，方觉不急。
半个小时后，上官弃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清清爽爽的站在方觉跟前。
好干净的一个女娃娃，让方觉想到了“无垢”两个字，这是一个一尘不染极具仙气的女娃。
方觉暗自叹息，瀛洲宗的人眼睛瞎了吗？竟会让这样一个仙骨几近完美、禀赋超凡的小姑娘去做苦役，“暴殄天物”都无法形容其万分之一的。
“我们是现在去，还是等几天？”方觉问道。
“现在就去。”上官弃立刻说道。
小丫头未必知道要去哪里，未来会怎样，但是她眼睛里闪着光，有一种发乎本能的急切。
或者说，因为有了过去的苦难，前路再苦再难她都欣然前往。
用过中饭不久，张显白登门来邀。
方觉拒绝了张显白的晚上聚餐邀请，又开口借了张显白的边三轮，带着上官弃，背上行囊出今古街。
在今古街的东出路口，方觉让张显白下边三轮。
张显白杵在过去公交车招呼站点上朝方觉挥手，表情凝重。
张显白不知道方觉去哪里，更不知突然冒出的小姑娘是否真是方觉的远方表妹。
这都不重要，他猜测断定方觉是要离开今古街前往荆州战区，甚至是奔赴帝都。
看着边三轮载着的二人身影渐渐模糊，张显白已经忍不住打开了手机直播，语调悲呛：“不知道还有多少朋友在，刚刚送别一位多年的朋友，我的高中同学。我能感觉到他烈火般的战欲，以及赴死的决心。”
方觉的边三轮已经开出很远，换作他人定然听不到张显白的话，但方觉耳聪目明，听得清楚，忍不住翻了下白眼，心道他不过是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而已。
至于帝都之战，方觉并不打算去凑热闹。
他看得清楚，战争不会一边倒，九鼎与妖锤达成一种巧妙的均衡，短时间分不出胜负。
深渊的智女也说了，他不需要做什么，保护好今古街、铜川镇一方土地即可。
作为众狼环伺的大周仙国的仙王，方觉很能理解深渊等决策层的思路。
麻姑山是小丫头的机缘，也是他方觉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