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靠得那么近，以致于江宁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贺淮州鼻尖呼出的热气。
江宁将视线定在贺淮州的脸上，微微失神的同时，在脑海中反复斟酌着未来踏出的每一步，势必要做到万无一失。
贺淮州则是安静地站立在一旁。
他一边关注着江宁的动作，一边陷入了深思。
很显然，贺淮州刚才的探寻，并未瞧出江宁心脏的异样。
毫无疑问，那红色晶石的伪装，已然不是凡人之眼能看透的存在。
然而，对于这个事实，江宁的认知程度，却只是通过栾华的话，单纯停留在了表层，未窥见内里分毫。
贺淮州忽地勾了勾江宁的手指，突然将脸凑近，低声问道：“这就是你，最近疏远千师兄的原因吗？因为转变。”
江宁对千暮沉态度的转变，让贺淮州不得不怀疑发生了什么。
而现在，他明白了。
贺淮州的话很轻，但依旧十分清晰地涌入江宁耳中，将沉浸于思考谋划中的江宁，猛地拉回了现实。
江宁不再深思。
他赫然惊觉，贺淮州其实对他的改变与异样，早有察觉，只是没有过分在意罢了。
至此，眼前迷雾散尽。
江宁的一切掩藏，皆不过是自我不屈地挣扎。
这一刻，江宁突感身疲力竭。
心绪紊乱的他，不得不依靠在贺淮州的身上，这才勉强保持站立。
片刻后，缓过来一点的江宁抬起头，凝望着贺淮州黑沉的眼睛，沉声问道：“你会永远不变吗。”
变？
贺淮州在心底细细咀嚼着这个字眼。
很快，他便意识到，江宁在害怕。
可贺淮州不懂这份害怕的缘由，这让他不禁开始暗自猜测起来。
莫非，待在自己身边，并不能让江宁感到安全。
贺淮州虽心有疑惑，但在面对江宁的询问，却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回道：“我永远不会变。”
如此坚定的话，让江宁微微一怔。
狂风夹杂着骤然降落的暴雪挤过狭小的山涧，激烈地拍打着大地，发出瘆人的声音，回响游荡。
此刻，落在江宁耳边清晰地呼吸声，犹如巨蛇在黑暗中缠斗起伏，带着生命蓬勃的鼓动，拨动着他紧绷的心弦。
交缠着的手，握得越发用力。
贺淮州淡淡垂眸，卸下一身抵御。
下一秒，刺痛自掌心疯涌而来。
贺淮州顿时神色晦暗，心底更是因江宁这份显露出来的脆弱，而升起一阵混乱。
既然，目前他束手无策。
那当江宁无法自控陷落之时，就由他亲手将江宁拉出来。
一次，两次......不管多少次，他都不会放手，直到他找到解决这蛊虫的办法。
贺淮州浅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他偏过头，对着江宁和煦地劝道：“阿宁，当弥漫的阴霾不再被刻意隐藏，坦然显于光明之下，一切黑暗，都将会不驱而散。”
“坦诚，或许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情。”
江宁幽沉的眼底，溢满了惶惑。
贺淮州看出了江宁内心的不安，继续说道：“压抑与无视，并非万全之策，强烈的情绪会搅乱你的心神，只有从中解脱，才能成功摆脱幻象的侵扰。”
江宁怔怔望着贺淮州，嘴角悄然翘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可如果这侵扰之物，本身便是不可驱逐的存在呢。”
贺淮州安抚地磨蹭着江宁的手背，沉沉说道：“脑中幻境无一例外，皆是旧时记忆扭曲幻化而成，本是一体，无需驱逐，容纳适应即可。”
“可稍有差池，神魂失据，那时，这副身躯内，活着的是它，还是我。”
江宁盯着贺淮州，反问道。
贺淮州戳了戳江宁的鼻尖，低头在江宁的眉心吻了一下：“蜕变吧，无畏一切，直面怯弱，融入阴暗，方可获得新生。”
“哈哈哈，老贺，你说话简短得挺有规律的。”
话语刚落，江宁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引得贺淮州双眉紧锁，露出一脸疑惑。
似乎是有些不明白他说的话，究竟有何可笑的。
但还未等贺淮州开口询问，他就被江宁一把抱住，笑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江宁侧着脸，将头埋进了贺淮州胸前。
他的嘴唇紧抿，眼角隐隐染上一抹湿意，神情终归于落寞。
这话题转移得太生硬，太失败了，连江宁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在略微吐槽了自己两下后，江宁转而望向被隔绝在窗外的狂风骤雨，双眼无神的模样，全然不见刚才的兴奋。
蜕变，谈何容易。
已经深刻灵魂的悔恨与恐惧，如同枷锁禁锢着他，永不会湮灭。
贺淮州凝视片刻，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戳破。
只是默默抬起手，五指分开，轻柔地捋了捋江宁额前的发丝，将其归拢在耳后。
江宁愣了两秒，仰望着那英俊锋利的眉眼，心跳变得越来越缓慢。
他再次想起贺淮州刚才说的话，将心中自我否定的念头，再次抛之脑后，开口微声呢喃道：“新生？”
“新生。”贺淮州认真说道，继续不厌其烦地劝慰着，“你无法承受自己因情绪不稳，而产生的感觉，所以，你选择了通过压抑与忽视，去抵御。”
“可这并不能将其全部推卸干净，被掩埋深处的隐患越积越多，终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爆发，反噬自身。”
贺淮州说得过分直白，江宁甚至连思考都不用，都能明白话中含义。
他困扰于上一世的苦难，怨恨懦弱无能的自己，却又绝望于未知的将来。
无数嘈杂的思绪，油然而生，裹满着疯狂，势不可挡地击碎江宁脆弱的灵魂，令他沉醉悲愁，无法自拔。
一次又一次的奋力摆脱，却又不断轻易地陷入其中，如此往复，没有尽头。
是啊，江宁自以为的掩盖，如何能骗到一个已经接触到世界本真的人。
光影闪动，枝丫碰撞得越发厉害，滋啦作响。
贺淮州目光淡淡一转，落在屋外，旋即运转真气，弹指射向天空。
下一刻，金光弥散，天地间风止云息，一切喧嚣皆褪散而去，归于平静，只剩澄净碧空，祥和一片。
这便是无上强者的绝对实力，挥手间便可主宰天地间无序难测的自然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