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昭茗宫，茗城喝了一整个下午的酒。
她一遍遍自嘲。
哪有那么多失忆！
她的记忆早在她重新归位之际，便已全部归来。
假装失忆？
她忽然觉得自己荒唐得有些可笑。
未曾想，只是这般简单一试，便试出了一段不复存在的旧情。
一千多年过去了，所有人都已改变，又有谁会一直守着一段虚无缥缈的旧情过活？
他胤昭也不可能。
即便彼时，他可以为了她守在誉华宫门外痴痴等着，可又怎会傻傻地再等她一千多年。
到头来，只有她自己仍陷在这过去的旧情中走不出，还痴心妄想地以为，他还会等在原处。
仅仅数日，一个青黛便能推倒所有过往。
茗城嘴角咧开凄笑。
正如南风千年前所说，她终究是太过狂妄自负、目中无人了！
她抬头望着空荡荡的大殿，一种自内向外而散的孤寂寒凉感侵袭着四肢百骸，仿佛她早已被这世间彻底遗忘和抛弃。
当她再次抓起一只酒壶，发现酒壶里一滴酒都不剩时，有人急匆匆推门而入。
是玉霄宫的仙娥，紫荆。
她疾步上前，语气十万火急：“上神，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在这里喝闷酒！玉霄宫那边……”
握酒壶的手指微微一紧，茗城展开一丝谑笑：“玉霄宫怎么了？”还未等紫荆回答，她又是一阵咆哮：“他玉霄宫塌了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上神，今日……上神离开玉霄宫以后，帝君喝下了忘情水。”紫荆的语气不带一丝波澜。
但茗城还是感觉到了空气里一瞬的静止。
许久之后，她仿佛才从眩晕中寻得一丝冷静：“他……喝了什么？”
“忘情水。”
茗城只觉这一刻，她的耳边听不到任何响动。但一股火热的力量却驱使着她扔掉手中酒壶，冲出昭茗宫，又冲入没有任何守卫的玉霄宫，直至他的承恩殿。
她忽然很想知道，他为何要急着忘掉自己。
寝殿中，才从榻上起身的胤昭正在更衣，茗城不顾一切地闯了进去，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他的脸上是一种显而易见的震惊。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大门：“你是何人，何故要闯入本君寝殿，这成何体统！”
“胤昭……”茗城悲切看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你……不记得我了么？”
“你是谁？是哪一宫哪一山的仙神？”他面带严肃，冷峻疏离。
“我是茗城啊，你……”
“我不认识你。”他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继续解衣带，“本君要更衣，你便要这般看着么？”
她看着他依旧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和全不在意的表情，终是拧着眉，仓惶无措、茫然委屈转身，泪光在眼角微微闪烁。
他却未将她驱离出去，而是在她身后继续旁若无人地更衣，直到换上那件他从前常穿的鹅黄色长衫，她才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不信你已经将我忘了。”
在他疑惑之际，她忽然回身冲上来，死死贴上他的脸，以那苦涩带着些酒醉的吻将他完全占据。
胤昭先是一愣，随后快速将她推开，惊魂未定看她：“真是轻浮！这里可是本君的寝殿，你怎敢……”
“你不是说，我是你唯一的妻子，还说我是与你共同执掌玉霄宫之人么？”她努力克制眼泪夺眶，紧扯的蛾眉不停颤抖，“如今我便是轻浮了，你能奈我何？”
他的嘴角微微一翘，转而淡漠：“这位上神，本君不知过去与你有何纠葛，但往日已逝，莫再执念了！”
“你是装的对不对？”她泫然欲泣道。
“我……”
“你方才为何会有回应？”茗城急切追问，并在他彻底失去反驳之力后，再次靠了上去。
这一回，他没有立即将她推开，而是在她的柔情中慢慢合上了双目。但很快，一道水泽染上嘴角时，他将她缓缓推开，那双清眸中的晶莹泪光，令他不由心头一紧。
“胤昭，你若真的将我忘了，那我便要……”说话间，梨花带雨，颊上红霞一片。
“你便如何？”
“也寻太上老君要一盏忘情水，彻底忘掉你，然后去找别人！”随即向后退了一步。
“你……说什么？”他似有些压低了声音。在她转身欲去之际，迅速攥紧她的手腕，“你要去找谁？”
她没有说话。
“你说……你要去找谁！”手掌不由加大力度，语气中带了些怒意。
“你不是已将我忘了么？我找谁又与你有何关系！”
胤昭哽了哽：“那你也不可以找别人！”上前一步死死环住她，低头紧紧贴着她的脸颊，“茗城，我已经守了你一千多年，又怎会轻易将你忘了……”
茗城未说话，而是涌出更多泪水。转身看他时，眸中泪光，耀得他越发心疼。
“那你为何……”
“这一千六百多年来，你一共忘了我两次，每次都让我追得好苦！而这一次……还是骗我的……”胤昭面露悲切，“我是不是也该惩罚你一下？”
“那……那位青黛姑娘……”
胤昭将她环在怀里，难掩笑意地盯着她眉眼中的醋意：“哪有什么青黛姑娘！”在她举目看自己时向前凑了凑：“那不过是我让仙娥假扮的。”
他腾出一只手轻轻牵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前：“你可知这几日，我忍着不见你的滋味。而你……又怎能这般狠心……整整十日也不来寻我？”
茗城垂下头，不忍再看他眸间的柔情，仿佛他的每一丝眷恋，都死扯着她的心弦，令她疼得窒息。
这一千多年来，她虽看不到他的容颜，但他的柔情，却始终包围着她，温暖着她，令她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这段时间以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她将掌心轻轻抚在他胸前，曾几何时，被玉簪刺过之处，“这个……是不是很疼？”
他的胸膛在她掌心下起伏越来越快，最终，他展开欣然笑意：“很疼……”徘徊着看她的眉眼，笑意更浓，“上神……这是要补偿我么？”
她蓦然瞪圆双眸，正要收回手，却被他牵住，缓缓放到自己心口上，令她能清晰感受到他炙热的体温，和他越来越快的心跳。
“你……想要什么补偿？”
她的目光从他心口处，缓缓移向他的栗色明眸。
“天长地久。”
清眸微微漾开柔和缱绻，感受着他温柔的吻，轻轻带走眼尾最后一颗残泪，并一路向下，沿着泪痕辗转到唇角，与她慢慢缠绵，随后，长驱直入，攻占每一寸领地。
“茗城……”喘息之间，他滚烫的呼吸灼得她意识混乱。她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身上的衣裳，正在一重又一重地落下，“不仅如此，你还必须要将这些年欠我的……都补回来……”
“另外，”他振臂一挥，整个承恩殿昏暗无际，唯余他暗哑又蛊惑的声音，“这辈子都别想逃了——你我的婚书，根本没有毁掉。”
她骤然抬眸，对上他妖冶缠绵的目光。
他俯身一笑，轻轻震荡胸膛：“它早已载入你我天籍簿中——你，茗城，早已是我胤昭名正言顺的妻子。”
茗城双眸一闭。
是谁说九重天呆板又无趣的？
分明个个心思多如藕！
这一夜的玉霄宫，春意盎然，垂露如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