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偏殿中看了一夜天籍簿。
他同样彻夜未眠。
天明之际，胤昭起身来到偏殿门前，抬手欲叩门，迟疑良久，终究还是转身而去。
他想了一夜，却一直不明白她昨夜那般究竟是为何，是怕自己生气，还是怕自己追问她的行踪。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踏出步子，毅然走出玉霄宫的大门，并加大了门上的禁制。
他要的，是她的万无一失。
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她缓缓走出偏殿。
凡人之躯经过一夜不眠，终是令她疲累不堪。但眼下时间紧迫，已顾不上休息。她拉出天玺剑，直指玉霄宫大门。
有些事，她总要亲自出面才能解决。
……
凌霄殿上，剑拔弩张。
“妖女私用邪术，理应治罪！”破军星君瞪着一对丹凤眼厉声道。
“茗城上神在苕华城之战中功不可没，当日她还曾协助本君顺利归位，于公于私，她都是九重天一等一的功臣，破军……你居然要将她治罪？”
胤昭转而向座上扶额沉默的玄苍揖手：“陛下，三日前胤昭便已说过，这帝台春是否由茗城亲手发出，这没有确凿证据，不能仅凭猜测便以此定罪！”
“胤昭帝君此言有理！”殿中身姿飒爽，面容英肃的女仙太阴元君正言道，“杀场上一片混乱，究竟是谁、纵出什么术法，如何一眼分辨？茗城上神协助帝君击败神庭，又岂能因为她术法奇特，便一口咬定是她使出了妖术！”
“太阴元君此言差矣！那茗城元神中早已有神庭的修为，等闲仙者用不得这帝台春，但她一定可以！”破军嗤笑道。
“暂且不说她是否真的使用了邪术，即便真的用了帝台春又如何？神庭何许人也，究竟是帝台春重要，还是神庭重要？”
“苕华城之战，若非上神相助，我们天界的损失，恐怕还要多上许多……”太上老君在殿旁缓缓道，“我们若在此时便要治上神的罪，岂非过河拆桥了？”
“翳风，你如何看？”玄苍忽然开口悠悠道。
而这一举动，却令胤昭颇感意外。
“陛下，太上老君、胤昭与太阴所述并非无道理。茗城上神如今乃是天界，甚至是整个五界的首功之臣，我们若一直揪住其使用帝台春一事不放，确实显得我们不够宽容，亦会寒了功臣之心。不过——”
翳风的脸色蒙上一股阴沉：“九重天如今，该以天界之名，收回天玺剑。”
“荒唐！”胤昭怒喝，“天玺剑乃茗城上神的护身法器，而那天玺剑又是在其飞升上仙自己认的主，九重天何能收回这等上古圣器！”
“胤昭，”翳风面不改色，“我们皆知晓茗城上神的真实身份，那天玺剑究竟是什么作用，我们亦甚为了解。若任其继续保护这样一个随时有可能会入魔的上神……有朝一日她真的祸乱天界，胤昭帝君……可有办法拦得住她？”
他转拜向玄苍：“陛下，茗城上神向来不把我们九重天任何人放在眼里，不……是不把我们整个五界放在眼里，这九重天上，她想去哪便去哪，想杀谁便杀谁，即便法力尽失，依然我行我素，先有冥界噬杀转轮王，后有擅闯妙化宫打伤天兵、私入藏书阁，想来若非有天玺剑护身，她定然不敢这般目中无人！”
而后又悠然看向众仙：“而且，整个九重天皆知晓胤昭你看重她，此番我们不追究她私用帝台春之罪，已是宽宥。可你若执意要护她，那么我们真的要怀疑……你此番是要徇私枉法，置天界法度于不顾——胤昭帝君的威严……何存？”
胤昭死敛眼睑。
凌霄殿上这几日，翳风始终一言不发，如今却将目标完全放在天玺剑上，想来必是有别的目的。
“胤昭，莫要为了儿女私情，断送自己的前程，令众仙对你失去信心，让整个五界以为，你是个只会被感情牵着鼻子走的人。”
“翳风，”胤昭忽然一笑，令翳风将起的得意僵滞住，“茗城乃是天界上神，长青天尊的爱徒，纵然她有罪，也不该由九重天惩处。另外——”
他目光冷冽，犀利如锋：“说到儿女私情……谁人不知本君与她早有婚约在身，而我们更是已在凡间行过成婚之礼，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你想将她治罪，自然也要经过本君同意！”
话音落定之余，凌霄殿上一阵哗然。更是有数位仙家被气得直跺脚：“荒唐啊，荒唐！堂堂九重天帝君，居然与坠入魔道的妖女厮混，如今还私定终身……”
“难怪这位上神自登上九重天以来，便一直住在玉霄宫……”
“真是有伤风化啊！”
“这帝君未来……何以服众啊……”
“居然如此任意妄为……”
殿中嘈杂声纷乱，众仙七嘴八舌。
“胤昭，”翳风的声音在纷乱中尖声而起，“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使你再钟情于她，也要先给众仙一个公平看看！”
“本君今日还偏要袒护她了，如何？”胤昭却向前一步，不怒自威道，“谁敢碰她！”
僵持之中，门外有仙娥缓缓而入，俯身向玄苍拜过后微微道：“陛下，茗城上神在殿外求见。”
玄苍扬了扬手。
胤昭与翳风各自向后退半步，让出位置，目光转向殿外。而胤昭坚定之余，露出许多震惊、焦虑又疑惑的复杂表情。
茗城随着仙娥指引步入殿中。
踏进大门的瞬间，她顿感怅然。面上虽不动声色，但视线余光之中，这凌霄殿的富丽堂皇与光鲜明亮无不令她浑身难受，仿佛有一股自四面八方袭来的压迫感，死死掐住她的咽喉，使她难以继气，而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也跟着灼痛连连。
众仙纷纷追着这个月白色的身影，自门口一路移到大殿中央，那眉宇间的从容与沉着，是她百年前法力极盛之际，也不曾有过的。
大殿正前方的宝座上，天帝玄苍半扶着额头微微看向她，与昔日她所见的雍容华贵相去甚远，仿如一个沉疴难起的老者。
她停身时，微微俯首作礼，视线轻轻扫过那些方才还喋喋不休的众仙，忽地展开淡笑。
“我听闻……诸位要治我的罪，所以我来听听……我究竟所犯何罪？”
“茗城，你私用邪术，触犯天界律法，理应在初登九重天之际便押往天雷谷，受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之刑！”破军星君首先毫不客气尖声道。
“星君好大的火气！”
“妖女触犯律法，本星君自然生怒！此番未能将你定罪，却令你有机会在凌霄殿上大放厥词，怕是真要天下大乱了！”
“破军星君，我茗城不管修为几何，如今依旧是整个天界的上神，你九重天的礼数……便是如此么？”
络腮胡子在圆脸上因愤懑不断颤抖，经久说不出话来。
“上神莫怪，诸位仙家……也只是为天界安危着想，一时心急便……”另一侧，白胡子仙君俯身道。
“心急便可以不顾礼数乱说话了么？”茗城眉梢一扬，那白胡子仙君被一道锐利目光摄得连连后退，冷汗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