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来回头望去，一张泪眼婆娑的俏脸，眼眸之中是绝望，更是祈求。
众生皆苦，谁又能从中解脱？
如来想起了那年成佛之时，自己在菩提树下许下的宏愿。
众生无边誓愿度。
烦恼无边誓愿断。
法门无量誓愿学。
佛道无上誓愿成。
可如今的自己，却是造成万般苦难的根源。
如来很想解开秦蓁的心结，可是他无法解开。
他羞愧地低下头，沙哑道：“秦施主，贫僧不知！”
秦蓁已经听过了，很多次这个答案，可是这一次，却是让她无比的绝望。
轩辕仙剑掉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格外的刺耳。
如来只觉天旋地转，自地府悄然而来的勾魂使者，已经提着那根寒意逼人的锁链，静静地站在他的眼前，等候着他生命尽头的到来。
如来眼神迷离，可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艰难地扭头看向，那名失魂落魄，比自己还像个死人的秦蓁，断断续续道：“秦...施主，贫僧...虽不知他...在何处，可...我可以送你去...那个有他的地方。”
“只是...这样...你要找好...久好久。”
秦蓁闻言一瞬间，便活过来了，她反问道：“真的？”
如来艰难点头，秦蓁迫不及待地便要，请求如来做法，送她去那个地方，可眼角余光却看到了，那名气若游丝的少年。
秦蓁走到他的身边，将他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腿上，然后伸手招来轩辕剑，对着自己的手心狠狠地一划，那腥红的血液，被她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滴落到少年的口中。
血液似乎有种魔力，少年被崩成粉末的骨骼，开始慢慢的复原，无论是心脏还是呼吸，都在一瞬间重新焕发了生机。
秦蓁看着面色逐渐恢复生气的少年，慢慢的将他的脑袋，放在了地面之上。然后深深地看了那消瘦的脸庞一眼，再不迟疑坚定地向如来走去。
如来艰难地盘膝坐在地上，看到那名向他走来的女子，嘴角浮现出一抹释然的笑容。
“秦..施主..你准备好了？...这一去可能...你就再也回不到这个世界了。”
秦蓁毫不犹豫地点头，盘膝坐在了如来的对面。
如来抬手向丹田按去，金光熠熠间，体内修行万年得来的舍利子，被他生生取出，如来再难强忍伤势，一口鲜血喷出。身形摇摇晃晃的便要倒下，秦蓁见状急忙伸手将他扶住。
秦蓁转念一想，便又要取剑割血，喂给如来去喝。
如来却是伸出二指，夹住那枚舍利子，用尽全身仅剩的灵力，将舍利子捏成粉末。
无数金色梵文，飘荡在秦蓁周边，携着她缓缓地向上空飘去。
秦蓁仰头看向，苍穹之下不知何时出现的裂缝，随后低下头，看向倒在地上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的如来，郑重的拱手相拜。
然后看向那名，仍在昏睡中的少年，低声道：“对不起，我又食言了。”
秦蓁的身形，消失于裂缝之中，自此杳无音讯。
当秦风醒来之时，已是三日之后，他望着空荡荡的灵山，死气沉沉的佛界，刹那间大脑之中一片空白，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
他知道秦蓁走了，去寻找那个真正的秦风去了，他理解秦蓁的决定，可是也不理解，为何她不愿意，和自己回去吃顿饭再走。
他望着佛界天空之上的圆日，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喊着喊着不知不觉间，双膝跪地满眼血泪。
秦风是冷血的，他为了活下去，可以不择手段。
秦风是孤独的，无论今生还是前世，他总是习惯，一个人去面对一切。
可是当他心中留下了一个人时，他又是无比珍视的，秦雨是如此，秦蓁更是如此。
可是老天爷似乎爱和他开玩笑，每当他有珍视之人时，总会突然将那个人夺去。
直到云霞漫天时，秦风方才失魂落魄地从地上站起，看着满地的真佛尸骨，他只觉得无比的碍眼，双手掐诀随后整个灵山开始倒转，将满地尸骨掩埋在了地下。
他做完一切，又重新坐在了有些潮湿的地面上，仰头望着漫天的星辰，如在大自在天幻境之时那般，一颗一颗地数起星星。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在他的身边，陪他一起做着，这无聊的事情。
于是秦风也觉得无趣，翻过身将头贴在地面之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具尸体一般。
秦风不想再面对，这个让他一次又一次失望的世界，于是他选择了逃避。
他虽然不曾将自己埋葬，可不论是春去秋来还是酷暑寒冬，他都不曾重新翻过身，去看一眼晨曦，看一眼霞光。
哀大莫过于心死。
什么修为，什么大道，这一切秦风都忘记了。
不知过了多久，秦风只觉耳边有些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爬。
秦风抖落了，几乎压得他喘不动气的尘土，抬手向脸上摸去。
那是一只无比脆弱的蚂蚁，秦风死气沉沉的眼睛，却闪过了一丝惊讶。
整个佛界早已被如来血祭，怎么还会有生灵的出现，虽然只是一只蚂蚁，可它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当秦风和蚂蚁对视之时，他那颗死寂的心，也终于重新跳动起来。
他坐起身子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刚刚破土而出的青草，是枯木新生的嫩芽，是小溪中不知何时出现的鱼卵，是在天空中刚刚学会飞行的雏鸟。
一切皆是新生，一切皆是希望。
秦风领悟了轮回大道，生死亦是在轮回之中，可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大道。
这些鲜活的生命，不知从何而来，他们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天地之间，然后开始他们的生命，然后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无一例外，众生皆是如此。
秦风不知不觉间，沉浸在新生的世界之中，感受着生机的蓬勃，感受着众生死亡时的无奈。
乐在其中，百看不厌。
秦风仿佛变为了一座雕塑，盘膝坐于诸佛的坟墓之上，悄然地看着佛界的新生。
从花草树木，到飞禽走兽，直到人类的出现。
那些新生的人类，刚开始还只是野兽的食物，随着岁月的变迁，不知不觉间便成为了，那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生灵。
当活着再也没有威胁之时，人开始尝试着，去了解诞生自己的这个世界。
他们将这，称之为求真悟道。
他们在星光之下，研究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轨迹。
他们沐浴着晨曦，倾听着万物从沉睡中醒来的声音。
他们追逐着太阳，品尝着百草，修理着泛滥的大江大河，开垦着荒地，填山移海仿佛无所不能。
他们从弱小一步一步，不知不觉间变强。他们不再茹毛饮血，他们开始享受平静的时光。
他们有了梦，有了想要花费一生，也可能不会完成的夙愿。
他们开始向往一切，然后在遗憾中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们为了纪念那些，在追逐梦想道路中，不断倒下的先烈，定下了一个又一个，永世长存的节日。
元宵，清明，七夕，中秋，重阳，除夕...
那是节日，更是怀念逝去的先祖。
是寄托，是铭记，更是继承。
虽然在漫长的岁月中，诞生了许多的美好。可同样出现了，许多的肮脏。
权利，金钱，地位...
他们让人忘记了最初的梦想，可是变得无所不为，恶性滔天。
可是这并不影响他们，继续对天道的求索。
他们是佛界新生的人，也是秦风曾经见过的人。
他们并无不同，却又有不同。
不知是谁，终于踏上了灵山，也看到了那个一动不动的雕像。
仅仅一眼，他便感觉到了，雕像之中蕴含的天道，他慌忙双膝跪地，献上了最真挚的祈祷。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自发地来到雕像前，进行虔诚的跪拜。
这个世界有了新的信仰，他们称之为佛。
秦风只是静静的看着，跪倒在他面前的生灵。心情好时，便赐予他们心想事成。心情差时，便不理不睬。
于是有人说佛是存在了，有人则言佛是虚假的。
在于是这个佛界的生灵，发生了第一次战争。他们为了彼此心中，坚定不移的信念，想要将不同的异端，全部消灭。
那些人如同野兽一般，撕咬在一起，甚至要更加的凶狠。
生灵在大战之中快速地减少，当一切尘埃落定之时，获胜的一方将象征着真佛的雕像，推下了万丈深渊。
秦风并不在意，虽然他摔得很重，也很疼。
可依旧在深渊之下，认真的看着这个世界。
既然这个世界没有神，也没有佛，当这个世界获胜的一方，休养生息之后，他们开始想尽办法，让自己变成受人膜拜的神。
有人在弄虚作假，欺骗苍生。
有人却真的感受到了，天地之间那不可察觉的灵气。
当第一个人历经千辛万苦，将灵气引入体内，冲刷污垢之后，他兴奋地仰天长啸，他知道了神是存在的，因为他成了世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神。
他学会了用灵气，驱使物体。学会了用灵气，施展出火焰，水流，天雷。更学会了如鸟儿一般，自由翱翔在晴空之下。
他认为这就是大道，这就是神迹。
在兴奋过后，还好他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他开始向生灵传道。
然后他发现了，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并运用灵气，他思索过后，终于发现了灵根。有灵根便可成神成仙，无则一辈子注定是普通的凡人。
他不再盲目地引导众生，开始有选择地传道。
于是有了神，有了仙，有了妖，有了魔，更有了凡人。
他们都是人，却再也不同。
可他们终究是相同，欲望并不会因为，体内有了灵力，就会消失。相反随着力量愈发的强大，欲念随之也在不断地放大。
他们开始肆意地索取世间生灵的一切，有灵力者开始奴役凡人，将凡人变为他们大道之上的工具。
凡人的生命，对他们而言不如蝼蚁。
终于凡人开始消失，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仙人。
仙人们从最初的不在意，慢慢变得恐惧，因为他们发现，拥有灵力无所不能的自己，也会在岁月中死亡，他们发了疯的一般，开始寻找长生之术。
他们从最初的寻找，变为了自相残杀。仙人的争斗，让天地重新进入了死寂。
所有的一切恢复平静之时，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了生灵。
只留下了一个满目疮痍的地，和残破不堪的天。
生过后便是死。秦风喃喃自语道：“是轮回！”
生过后便是死，死之后便是生。
残破的天地，开始自行修补。
天不再浑浊，恢复了清明。
地不再残破，恢复了厚实。
干枯的河床，重新流淌出了水流。
死寂的山林，虫鸣鸟叫不知何时响起。
万物生灵悄然出现在天地之间，那个深埋在深渊中的雕像，寸寸皲裂从中走出了一个人。
秦风仍旧是少年模样，他看着脚下，艰难破土而出的第一株青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触摸了一下，这个鲜活坚强的生命。
他感受到了天地万物，在天道之下的坚韧不屈，他也感受了生死轮回中的种种无奈。
秦风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由衷的笑容，他的指尖生出了一滴，精纯的水珠，滴落在了青草的根部。
刹那间，天地间所有的生命，都似是活了，突破岁月的界限，开始疯狂的生长。
这个本需要很多年，才能彻底恢复生机的佛界，顷刻间便步入了万物复苏的阶段。
秦风不再停留，他扶摇而起，踩着诛仙站于，佛界的最高处，张开双手感受着生机的蓬勃。
清风拂过身前，秦风那个死寂的心，也终于活了过来。
这个世界，本就在不断地得到和失去之中。
心不死，则道不生。欲不灭，则道不存。
身不苦，则福不厚。心不苦，则智不开。
酸甜苦辣，人生百味，明悟了一切的秦风，终于重新活了过来。
现在他要回到人间，那处小院之中，等着秦蓁回家，和他一起吃饭。
秦风相信那名女子不会骗他，哪怕秦蓁不会回来，他也要一直等下去。
因为这是他想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