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水无法想象，范先生在他脑海中的印象，除了强大，便是神秘。
在故事中、小说中、电视剧中、这样突然出现的强绝角色，即便是死，不也该璀璨至极吗？怎么会就这么简单，就这么轻易便死了？
如此不是人的东西，就这么简单就死了......
奇水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范先生所问过的那个问题，恍惚间想起，对方伸出双手问自己：“是籍籍无名的生者，还是青史留名的死者。”
奇水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陶瓷碎片。
那陶瓷碎片已经泛黄，釉色上显然有着包浆，即便是最粗略的估计，恐怕都是二十几年的老物件了，它看起来像是从碟子什么的上面歪歪扭扭地切割了一半一样，然后在尖端位置打了一个孔，穿了一根绳子作为装饰。
说实话，奇水没见过这么后现代主义的装饰品，但这却是范先生体内炸出的，想来对于范先生有着特别的意义。
奇水看着那块陶瓷片，沉默了许久，最终只幽幽叹了口气：“看来，范先生终究是成了，籍籍无名的死者......”
就像绝大多数人一样。
伤感吗？要说伤感就虚伪了，说到底，其实只是一个认识几天的人而已，甚至可以说，奇水对这位自称姓范曾做过中间人的男（？）人可谓一无所知。
只是有些感慨，昨天......昨天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个噩梦一样不真实，回忆起来只有不断摇晃的大楼，不断奔跑的人群，不时响起的爆炸声。
奇水收拾好了心情，小心收好了陶瓷片，拿出手机看着委托人发来的账号，登录后便看见了里面让他一时都数不过零的数字。
“范先生终是没有骗我......”奇水低喃着抬起头看向下城区繁华的街道。
他脸上，身上那层皮肤，范闲给他覆盖上的那层皮肤开始干枯，开始脱落。
奇水茫然的看着落在自己手上的皮肤，心中莫名一空。
这属于范先生的一部分的迅速枯萎，似乎也是在映照着对方的死亡一样......
奇水缓缓闭上眼，长长出了口气，咬牙强迫自己暂时忘掉这些事情，抬手招了一辆出租准备前往医院。
在坐上无人驾驶的出租车后，奇水疲惫地靠在车窗上，一下一下轻轻撞着车窗，看着车外风景的眼神逐渐空洞。
没道理的，明明没道理的，说到底只是一个不熟的人，死了便也就死了，有什么关系呢？
可奇水却不知为何，心中有些空洞，莫名地空洞。
出租车缓缓向前行驶，霓虹灯的光芒划过眼底，组成了如同幻梦般的复杂图案。
...
阴影中传来踏踏脚步声，面容清秀的范闲脚步虚浮地缓缓走出阴影，缓缓走进医院乘坐电梯。
电梯一层层向上，最终来到重症监护室的探视间，看着透明玻璃墙内，浑身插满管子的奇水母亲。
他一眼便看出，这个女人的生命，已经到了垂危的边缘，任何一点创伤，任何一点轻微的碰撞，都可能要了这个女人的命。
但好在，奇水赶得上，来得及挽救她的生命，现在奇水正在赶回，只要用最快的速度安排手术，她就还能活。
范闲走上前，走到墙边轻轻敲击着玻璃墙。
“咚。”
“咚。”
“咚。”
“咚？”仍然处于幻想中的奇水母亲呢喃着，迷离又空洞的眼神缓缓转向玻璃墙方向，无神的看向探视间内陌生的男人。
或许是药物的作用，或许是病痛的折磨，在她眼中，那男人却渐渐不再陌生，而是和一个熟悉的身影开始重叠：“儿子......?”
范闲听着那声呼唤愣了愣，手微微一抖，然后脸上带起微笑：“妈。”
范闲笑着回应，招了招手，然后......阳奉阴违。
...
急促的铃声突然响起，奇水不解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号码，心脏登时一跳。
不要接！
他内心有一种声音在狂啸，在疯狂呼啸，在警告他，在告诉他！
不要接！一定不要接电话！一定！！！
可是......为什么？
奇水疑惑于自己内心本能的不安，看着上面的号码心中低喃：
为什么？手机里的，明明是医院的电话......
他带着不安，缓缓点击了接通，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您好，请问您是奇水先生对吗？”
“是......”奇水心脏开始狂跳，剧跳，猛跳：“是我......”
他的表层意识，突然意识到了潜意识为何在警告自己不要接电话，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医院会突然给你打电话的可能。
“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您的母亲患者奇千已于今日早上9点37分宣告医学死亡，请您在近期内抽调时间前来医院办理遗体安置事宜。”
瞬间，奇水的大脑就已经空荡，怔怔看着窗外。
出租车在此时停下，停在了医院门口，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固定在了9:55。
“什么......你在说什么.....”奇水呆滞的看着车窗外的医院，张了张嘴：“怎么可能......”
“患者奇千已于今日早上9点37分死于心源性猝死，本院医生在规范允许的情况下尽力进行了抢救，但是很遗憾......”
“骗子！你他妈骗人！”奇水嘶吼着，冲下了出租车，向着医院奔去，慌乱奔去，可当冲到医院门口时，他却停下了脚步，脸色惨白的缓缓跪在地上。
“骗子，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奇水低着头跪着，瞪大眼呢喃着，脑海中无数的杂音正在回荡，无数如同蚊子响的轰鸣正在回响，大脑炙热一片，但脸上却冰凉到了极点。
“骗子......假的......”他静静跪着，不断重复着，不断呢喃着，却没有一丝勇气站起走进医院。
他在恐惧，恐惧自己欺骗自己的谎言被戳破，更是在恐惧仔细思考，本能的在抗拒思考。
恐惧自己会发现，如果自己没有倒在街边昏睡过去，没有磨磨蹭蹭的话，老妈说不定还有得救。
恐惧自己会意识到，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己亲手放开了老妈的生命。
“假的......我在做梦......”
“请问您是奇水先生吗？”仿生人护士缓缓走到医院门口，依然带着温暖的微笑看着奇水，在扫描过后便对着奇水微微点头：“请您跟我前往三楼办理遗体处理事宜。”
“假的......不可能的......”奇水无助的抬起头，仓皇的看着那仿生人护士，眼中满是无助，声音近乎哀求：“我妈没死对不对？你们肯定认错人了对不对？”
仿生人护士蹲下身，摸着奇水的头，温柔地安抚着他：“很抱歉奇水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您是否需要本院的追思盒上传服务呢？本院现在正在特价优惠，追思盒第二个仅需......”
“我有钱！我现在有钱！我能救她的！我能救！不管什么东西，不管多少钱都可以，求你们......求你们......”
奇水无助的胡言乱语着，看着仿生人护士胡言乱语着，思维开始一点点的混乱。
世上最让人痛苦的不是死路一条，而是我本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