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一定是他们！”沉浸在悲伤中的村民里，突然有人喊道。
周围一些正在哭泣着的人顿了一下，转头看沉默站着的四人。
人群里又有一个声音。
“明明早上和昨天都还好的，就是他们！”
“杀了他们！是他们！”
原本悲愤的村民，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开始把问题锁定在了苏子清一行人身上。
他们面上写满了悲哀、愤怒。
举着手里的火把，熄灭了火的棍子，正一步步朝他们走近，似是要将他们撕碎了，才能泄愤。
就像是把他们杀了，这一切才能回到原本的样子，那些死去的孩子才会回来。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声音从原本的小声，开始一声接着一声地变大了。
“你们不要瞎说，我师尊是救了你们，没有伤害这些孩子！”池玉听到村民里的喊声，浑身一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是师尊救了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而沈云则是摸着腰间的剑，要是他们上前，出手伤害苏子清，他就出手先杀了他们。
他们凭什么针对师尊，还要口口声声地杀了他们。
而姜宁佚则是，看了看一旁沉默的苏子清，回头看着接近的村民，最终咬牙决定了什么。
“大家冷静一下！你们看地上的烛痕！这些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的！而是经历了两年！”
“一天不可能积累下那么厚的蜡！”
可是，他们就像是听不见，脚步不停。
“你们再过来，别怪我不客气了！”沈云冷声，抽出剑。
一步接着一步，他们似乎没有听到解释和威胁，在他们的眼中只有愤怒和恨。
不管真相是什么，他们现在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只相信今天早上他们的孩子还是活生生的！
至于，地上那有些年日的蜡堆，他们没有看到么？
不，他们看到了。
他们没有常识么？
不，他们有，他们只是不想接受孩子早已经死去了的现实。
他们也不想承认，他们所信仰的牦牛神，是真正残害他们那么多年的妖道！
比起一个认识了几年的人，他们宁愿牺牲一个不熟的陌生人！
不管是与非，不管好与坏。
苏子清脸上还留着泪痕，回头看着那一步步朝她们几人逼近的村民，心中是无尽地悲凉。
在火把的映衬下，泪痕隐隐反光。
那些村民的脚步一顿，心中似乎升起了愧意，但也只是一瞬间。他们又继续前进，一步步地前进，正准备向苏子清一行人，爆发所有的情绪。
把他们撕碎，挫骨扬灰。
这样子他们似乎才会得以泄愤，会承认他们的孩子已经死去多时。
“都说了！不是我师尊杀的！你们也看到了蜡都堆得很高！而且这里的通道是建成很久了！”池玉张开手臂，挡在苏子清前，师尊明明替他们解决了一个祸害。
“要是杀你们我们还用得着绕那么大的弯子？”沈云也挡在苏子清前，紧紧盯着面前的人，满是嘲讽，多么可笑的人啊。
“分明你们才是帮凶，为那妖道建成了这个庙！还把自己的孩子送给了那些妖道！现在妖道死了，你们反而开始心虚了？”
“你们是想整个村子都献给那妖道，当养料？还是说。”沈云冷冷地看着这群村民，冷笑一声，“你们只是不想承认，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想要更多更好的日子造成的！”
村民狠狠地盯着挡在前面的那身形单薄的少年，内心最不想承认的心思被少年一句句地戳破。
多么可笑，明明他们都知道啊，都能猜到，但是他们的第一想法却不是承认。
而是需要找一个人去承担这所有的过错，为他们背上着莫须有的罪孽，好让他们在日后的时光里能心安理得。
姜宁佚沉默地拍了拍沈云的肩膀，站在苏子清前，从乾坤袋中拿出两把锤子。
苏子清看着挡在她前面的三人，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可还没有开口，一个声音就在后背响起。
“不是苏前辈她们！”
女子极快地跑进来，一下子跑到了众人面前，“那个妖道是那个老神仙，他想用村里孩子的练邪术。”
“你是谁？”一个妇人站出来，满是愤怒的眼中有着不解。
“娘，我是翠花。”翠花看着妇人眼中泛着泪花，想要上前握住她的手。
妇人见状，想收回，可是已经来不及。
但翠花并未能如愿地捉住她娘的手，而是直接穿过了她娘的手。
“你不是人！”翠花的娘突然激动地退后了两部，大喊，“为什么冒充我女儿！还带着鬼过来！她们是妖道！”
见到突然激动地母亲，翠花上前两步，想要前进一步向人解释。
但村民纷纷上前，盯着翠花，还有拿火把在她面前晃，让她离远点的。
“娘……”翠花声音里带着哽咽，“是我，我是翠花。你小时候还抱着我喊囡囡，要带囡囡去山上摘杏果的，你忘了么？”
翠花娘一顿，随即想到了什么，连忙摆手，声音里连连否认，“你不是，我没有女儿，我没有！”
看着自己娘亲的样子，翠花一愣，这是小时候视她如珍宝的母亲么？为什么她死后，一切都变了？
“娘……”翠花的眼泪落了下来，但是泪是红的，周围的人被吓得连连退后。
翠花或许不知道，这个世道，对于女子总是苛刻的。
“好了。”一旁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声音不复方才进来前平静，而是多了些鼻音。
众人安静地转过头看着那老妪的方向。
老妪把满是烛痕的手帕，拿在手里，原本褶皱的手上也滴上了好些个蜡点，那褐色的皮肤中被蜡油烫着的地方泛着红，但老妪像是没有看到一样，从始至终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拄着拐杖，一步步地往前走。
苏子清沉默地看着那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人，在知道孙子孙女死后，那原本佝偻的背看上去更加地驼了。
等走到苏子清前时，月婆婆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四个人，把拐杖给了其中一个村民，然后朝四人跪下。
这一举动，是在场所有的人想不到，村民不解，为何。
月婆婆是村里年纪最大的一个人，而且她也是从二十岁开始守寡，守了五十多年，倍受村里的人尊重。
苏子清拨开前面的几人，上前一手托着月婆婆，“婆婆，你这是做什么？”
“是我水浒村村民愚钝，老身想求仙子，救我村未来的希望。”月婆婆拂开苏子清托着的手，“需要老身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
“老身这些年，吃尽苦头，好不容易等到儿子成家，才享天伦之乐不久，却要面临白发人送黑发人。”月婆婆的眼泪从满是沟壑的脸上滑落，声音确带着哽咽，“这样的事情，不如让老身替两个孙儿去了。”
“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多久。若需要以命换命，老身也是愿意。”
月婆婆说完，正想磕头。
苏子清两手扶住老人，阻止了她要磕头的动作。
老人抬头，对上了苏子清那悲凉又充满了怜悯饿眼神，双手握住苏子清的手，“仙子，求求您。”
苏子清怔怔地看着那满头白发的老人，突然想起，那天老人笑眯眯地给她塞糖，还给她递水。
这一刻，苏子清突然想起小时候，她奶奶不喜欢她，家里的好东西都是给堂哥。
但是隔壁家的奶奶喜欢她，喜欢给她偷偷塞糖果，告诉她要赶快吃了，不要被家里的堂哥发现了，糖果就会被抢走。
她每次能吃到糖果，都非常的开心地晃脚脚，然后坐在那个奶奶旁听着那个奶奶给她讲故事。
“婆婆，有糖么？”苏子清愣怔许久后，突然开口，“可以给我一颗么？”
月婆婆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看着苏子清的眼神，她点了点头，从口袋中拿出一块只剩一半的糖。
苏子清接过糖，将糖放入口中，笑道，“谢谢婆婆，很甜。”
沈云三人在一旁看着苏子清的举动，刚刚那一瞬间，他们明显感觉到了：苏子清似乎在通过月婆婆，看着其他人，一个对她一生都刻骨难忘的人。
“池玉，小云，姜前辈，劳烦你们帮忙把这些孩子搬到村口的空地上。”苏子清把糖吃完后，转头对后面的三个人说，“对了把李琪和那个张婶子也带上。”
三人不明所以，但是苏子清这样吩咐肯定有她的道理，只能点头便开始行动起来。
周围的村民，不懂这是什么操作，但是月婆婆的举动，让他们原有的愤怒，消散了大半。
但他们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搬走时，都上前拦着，生怕孩子受到颠簸。
“你们自家带自家的孩子去村口吧。”一旁跪坐在地上的月婆婆，开口，声音里满是疲惫，“如果想要孩子活着的话。”
最后一句话，无疑是戳中了村民的内心，各家的家长开始抱着自己的孩子出去。
池玉看着从自己手中接过孩子的家长，内心很复杂，此时的他们跟刚刚要将他们挫骨扬灰是两个模样。
“这是个坑。”沈云冷眼地看着这些村民，他们虽然很可怜，但是同样地他们身上有着人性的所有特点，“要是救不回来，他们会将师尊挫骨扬灰。”
“不会救不回来的，我相信师尊。”池玉不喜欢这个村的村民，但是她相信师尊。
一旁的姜宁佚皱眉看着这些一个个出去的村民，他不敢去想，如果他是这些村民中的一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人活一世不过几十年，但是孩子占去了，他的大半余生，他也可能会选择在幻境中渡过这一辈子。
……
苏子清站在村口的牌楼前，站了许久许久。
久到那些村民把孩子都带来了村口，也按照要求放在了相应的位置。
“仙子，好了。”月婆婆走到苏子清身旁，声音里的不似刚刚，现在多了些平和，“可以开始了么？”
“叫我小苏吧，婆婆。”苏子清突然回头，看着月婆婆笑道，“仙子太尊贵了，我不适合。”
月婆婆一愣，随即点头，“好，小苏。”
“开始吧。”
苏子清说完后，从乾坤袋中拿出了集魂灯。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拳打在了牌楼上，牌楼受到巨大的冲击，碎成几大瓣，往后倒下。
苏子清淡然地看着那些从牌楼中消散的光点，举起集魂灯，开始念咒。
空中那宛如萤火逐渐远去的光点，突然停顿，宛如流萤一般，在苏子清的周围打转，似乎在等着排队往集魂灯里钻。
而另外一边，沈云把那个动弹不得的老道带了过来。
周围的村民见状，眼睛都红了，有些性情中人，甚至想冲过来给那老道来一刀，但是被身边的人拉住了。
大部分人不敢动，因为老道曾经是他们信仰的神，更在他们的认知里，因为凡人不能指责神，那会受到神的处罚。
苏子清花了半个时辰，才把魂魄收集完毕。
等提着灯走到老道前，俯视地看着他，“人渣，就应该在人渣待的地方，别活着污染了环境。”
说完这句话后，没有等老道开口，苏子清就利落地用匕首剖开了他的胸堂，从他的胸口中拿出正在跳动的心脏。
周围的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饶是他们经常杀猪宰羊，有些人可能见过尸体，但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们的面将人开膛取出心脏，而且动作竟然如此利落。
更有妇人不敢看。
苏子清一手提着灯，一手拿着心脏，缓步走向那几十个孩子中。
随后开始念咒，集魂灯开始缓慢升空，而苏子清趁机在那老道的心脏上划出一道道的符咒。
孩子的心已然是被老道吃了，如若要复活这些孩子，那么需要重新给这些孩子造一个心脏。
新生成，需要一个引子。
没有什么比老道的心脏更有用，因为他与这几十个孩子有羁绊。
苏子清一边念咒，一只手在心脏处画符咒，另外一只手则是在虚空中画着复杂地咒纹，速度越来越快，快到村民只看见苏子清在上下挥手，像是什么都没有写。
而一旁的姜宁佚看了好一会儿，似乎看明白了，眼睛突然睁大，嘴里喃喃，“胡闹。”
“爹？怎么了？”池玉听到自家爹爹的话，回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