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日，乔姿蓉被困在凌霄宫里，她如坐针毡，熬得头发掉了一大把，才总算等到了除夕。
长明宫大摆宴席，从清晨起便忙到了晚上。
如同前世一样，上座仍是帝后和太后，依次还有王公大臣，以及番邦使臣，包括乔姿蓉在内的这些嫔妃也都是盛装出席。不同于上一次的，那便是乔姿蓉这颗忐忑的心，以及上座太后憔悴的样子，跟高言许之间的距离明显远了不少。
乔姿蓉留心观察，太后偶尔把目光投过来，眼里有惊恐和悲伤的神情，弄得乔姿蓉心里更加毛躁。
除夕宴接近尾声，乔姿蓉如同爵蜡，她盼望着今天早一些过去，黎明早一些到来。
天空之中绽放烟火，钟声响起，她松了一口气，除夕过了。
她向乔家人投去了目光，方才并未发现，十公主已经不在乔家的坐席了，她心慌的厉害，紧接着，有人站出来道：“启禀皇上，臣有事禀告。”
乔姿蓉苍茫转身，果然是镇国大将军。
她看着大将军打开了一幅画卷，她的心跟着怦怦直跳，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已经当着众人的面撕毁了乔子楚的那幅画，怎么会……
“臣有个故事，想告知皇上，此女名唤雪儿，曾是轰动一时的花魁娘子……”
镇国大将军娓娓道来，雪儿的身世，以及雪儿之死，一桩桩一件件都与太后脱不了干系。
乔姿蓉万分错愕，她愤然起身：“大将军的故事虽然跌宕起伏，可却不合时宜。”
“蓉嫔娘娘此言差矣，此事关乎皇家血统，即便是故事，也要查个清楚！”镇国大将军厉声道，他是武将，长相粗犷，声音更是雄厚，他吼一声，在场不少女眷都有些发抖。
偏偏乔姿蓉毫不畏惧，她反倒是上前一步。
乔姿蓉心中愤慨，太后隔着人冲她摇了摇头。
又是让她不要冲动，她已经接受过太多这样的讯号了。
镇国大将军嗤之以鼻，眼睛瞥过乔姿蓉，又冲高言许逼宫道：“皇上，臣一心为国，所谈皆为国事，敢问皇上，蓉嫔所言，可是皇上所想？可是太后所想？”
乔姿蓉气结，手脚发冷，一句话点醒了她，她只是蓉嫔，在大将军眼里，她根本就没有资格站出来说话。她看向在场的人，除了皇后和她的家人眼中透着担忧，其他人全是以看笑话的眼神看她。
“退下。”高言许忽然出声，魏冲上前要将乔姿蓉请出去。
她再次看向了乔太傅，以眼神询问，她先前交代的事情，家中可办好了？
乔太傅并没有回应她。
乔姿蓉急了，她出声道：“爹爹？”
“蓉嫔娘娘，快走吧。”魏冲急了，拽着乔姿蓉，小声劝道。
乔太傅示意她先走，魏冲便趁机拽着乔姿蓉退出了大殿。
宋丞相沉默许久，忽然笑道：“先前听犬子说，蓉嫔娘娘性格直爽，想什么便做什么，入宫以来又得太后喜爱，果然是越发直率了。”
乔太傅这才起身，对众人歉意道：“今日除夕，国泰民安，蓉嫔娘娘十分高兴，这才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太傅真是爱女心切，不知对大女儿是否也如此爱护呢？”宋丞相转身对高言许恭敬道，“皇上！老臣犬子发现，乔太傅之女死而复生，犯欺君之罪！”
乔姿蓉跟在魏冲的后面，魏冲带着她往花房走去，边走边叮嘱道：“蓉嫔娘娘，皇上特意叮嘱，让您去花房休息片刻，皇上等会儿便会来寻你。”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明明毁了画，又将雪儿推给了太后，把与乔家有关的威胁都解决了，可为何还是会在今日被宋丞相和镇国大将军发难？
远远地，几个侍卫押着一个白衣女子朝大殿方向走去。那女子身上的衣袍有些脏污，发髻些许凌乱，她被人推着往前走，却没有半点狼狈的样子，仍然将背挺得笔直。
乔姿蓉猛然顿住，那身影是……
她不能离开这里，她得回去，哪怕大闹一场，也得破了今天的死局。
她当即折返，冲破魏冲的阻拦，再次往大殿上冲。
“蓉嫔娘娘！使不得！”魏冲一挥手，两旁的侍卫上前，试图将乔姿蓉拦住。
“退下！”乔姿蓉大喊。
“蓉嫔娘娘皇上让您休息。”魏冲追上来，顾不得其他，拽着乔姿蓉的袖子。
乔姿蓉瞥了一眼，一个闪身将侍卫腰间的佩剑拔出，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退下！本宫还准备了宝物要献给太后！”
“娘娘……”魏冲跪在了乔姿蓉的面前，“奴才不知今日发生了何事，以至于娘娘如此不理智，奴才说一句逾越的话，若是太后能管，您还会被请出来吗？”
她又怎么会不懂。
乔姿蓉望了一眼：“这条路，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进去。魏冲，我不为难你，让开。”
无可奈何之下，魏冲挥手，侍卫退下，乔姿蓉丢了剑，提着裙子跑上了高台，一节一节的台阶，仿佛比往日里都要长，她跌跌撞撞再次回到大殿上。
里面传来了悲泣的一声呐喊，那白衣女子一头撞在了侍卫的刀刃上，浑身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她的眼睛看向了门口，只是不知她的生命结束之前，到底看到了什么。
乔姿蓉头皮发麻，浑身血液凝固一般，她死咬着嘴唇，袖子下的手抓烂了，才没能哭喊出那一句姐姐。
她头上的青筋凸起，呼吸也在这一刻凝固了。
终究还是，迟了……
乔姿蓉摇摇欲坠，从长明宫的大殿上滚了下去。
再次醒来，周围冷得像个冰窟窿，这里并不陌生，她前世已经来过了。她身上已经没有了嫔位的吉服，一身素衣，单薄得难以抵御这样的寒冬。
她不慌不忙，抬眼看到门开了，有人提着食盒进来了。
“醒了？”万静宜道。
乔姿蓉没时间理她，她开始思索，上一世结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如果所有的步骤都完全吻合的话……会不会还有来世？
“傻了？”万静宜嘲讽了一句。
乔姿蓉仍然没理万静宜，她爬起来，掀开万静宜带来的食盒，里面有一碗粥，她心中一喜。
“你怎么不问我，你身在何处？”万静宜道。
“冷宫。我家人下了大狱，你来此是为了送送我。我都晓得了，快毒死我吧。”乔姿蓉抢白道。
万静宜：“……”
尴尬了片刻，万静宜又笑道：“说笑了，我怎会毒死你。”
乔姿蓉无奈，从万静宜头上拔下一根簪子，万静宜惊呼：“你做什么？！”
万静宜退后了两步，本以为乔姿蓉要对自己不利，却见乔姿蓉将簪子插在了粥里，片刻后，簪子黑了。
乔姿蓉把簪子举起来给万静宜看：“可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说完我自己喝粥。”
万静宜愤慨，从未见过乔姿蓉这样无赖的世家小姐，她又觉得心中暗爽，终归是自己赢了。
“那你便去死好了。”万静宜道。
乔姿蓉端起碗，想了想又放下了。
“怎么，舍不得死了？”万静宜奚落道。
“可否让我死个明白？我家的账本是八王偷的？趁着十公主大婚那日。对么？”乔姿蓉大胆假设。
万静宜有些怀疑地打量乔姿蓉：“你昏睡了两日，都在冷宫里，如何得知，你一家老小因为中饱私囊入狱？”
“你不回答，我便当做是猜对了。”乔姿蓉端起碗，拿勺子搅了搅，刚要喝一口，忽然说，“有些烫，我再问个问题可好？”
万静宜抱着肩膀，越发觉得眼前这人古怪。
“雪儿到底是八王爷的人，还是宋丞相的人？”她又问。
“八王爷和宋丞相的事情，你为何要问我？”
“万静宜，太后寿宴，我带你入局，也算对你有提携的情谊。我已必死，你告诉我又何妨？从你入宫那日起，我便知晓，你是八王爷的人。”
万静宜细细思索了一番，回眸一笑：“我只知道，蓉嫔娘娘去涌泉河下的夜市拍下宁息丸的时候，皇上和王爷，早就认出你来了。言尽于此，蓉嫔娘娘该上路了。”
原来从一开始，她的小聪明便露馅了。
乔姿蓉看了一眼天光，夜幕将至，她不再挣扎，亲自端起了那碗粥。
若当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若当真可以……
她笑了笑，腹中一阵绞痛，她张口吐出一口发黑的血来，她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她不知是出现了幻觉，还是幻听，她好像看到有个穿着明黄的人冲了进来，口中急切地叫着她的名字，她想仔细听听，却怎么也听不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