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肖语常的怒斥，林藏烟选择了沉默。
但她的沉默并非因为心中有愧，而是不想多费口舌。
肖语常恨透了她这副样子，急切从地上爬起来时，脚下踉跄差点没站稳。
“识你这般久，竟从来不知你是个言而无信之人！”他指着林藏烟的鼻子斥责，“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纵使你不爱我，我们好歹妻夫一场，你真的能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吗？！”
“为何不能？”林藏烟嗤笑。
肖语常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心寒。
他想到了什么，一双怨毒的眸子软了下来，咚一声跪倒在林藏烟脚边。
“不、不，陛下，您不能让臣侍死，臣侍死了，晏儿怎么办？她还这么小，他不能没有父亲。”
“你错啦，恰好因为她年纪尚小，只要身边无人提及，过不了几年她就能把你忘得彻底。”
林藏烟的话让肖语常如坠冰窖，“你当真、当真是冷血无情！”他攥紧拳头，用力到指甲都快要嵌进肉里，“我这么爱你，从始至终没有伤害过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不知是哪一句话刺痛了林藏烟的神经，她弯下腰，一掌锢住肖语常的下巴，透着杀意的目光直直与她对视：“你可真是大言不惭。爱我？我也不过是你计划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你当初入宫，不就是为了杀我？后来杀不了我，就开始做戏，想着得几分我的青睐，日后还能多讨些好处。知道父凭女贵，所以能卑劣到用药激我上床，顶着阿续的名字骗我临幸，如今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你也不害臊？”
肖语常死死盯着眼前人，怒恨到眼眶染上一层薄粉，最本质的情结被戳穿，他的心情羞恼又寒凉，最终干脆破碗破摔，怒吼出声：“对！我当初费尽心思入宫，就是为了杀你！没能杀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他狞笑着，手从地上胡乱摸到一个酒壶，啪一声砸碎就往林藏烟头上抡去。
林藏烟偏头躲过，一把抓住他落在半空的手，表情愈发阴沉。
肖语常全然失去了理智，眼里的疯狂渐盛，嘴里还不停喃喃：“我不能让自己后悔，我要杀了你，我不能后悔，不后悔……”
林藏烟异常沉静，这不是一个好征兆。
她掰开肖语常的手指，动作缓慢轻柔，却让肖语常感到不寒而栗。
林藏烟接过碎得只剩一半“尖牙”、已然成为利器的酒壶，随后，在人始料未及的情况下，黑眸闪过一丝暗红幽火，“尖牙”刺过肖语常右侧的半边脸。
“啊啊！”皮肤被划出几道深刻的口子，火辣辣的疼，肖语常捂着脸尖叫，叫声凄厉令人震悚，血水从他的指缝间流出，顺着手臂直往下流。
骇人的一幕。
“哐啷！”酒壶被随手丢弃在地上，林藏烟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冷眼看着面前一片不堪。
“抱歉了，只能你死，毕竟云朝意还有用。”她道，好听的嗓音里没有任何情绪。
肖语常瞬间觉得心如死灰，无数恐怖的念头在他心头缠绕，他害怕极了，不敢说也不敢动，只是泣不成声，抖着身子恸哭。
“晏儿，朕要带走。”
林藏烟还没放过他。
肖语常的身子一僵，却只敢用微弱的声音求饶：“不、不行，不要带走她。”
他瑟缩着脖子抬首，小心翼翼去攥林藏烟的衣摆：“陛下，晏儿现在就是臣侍的唯一了，您把她带走，臣侍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您真要对臣侍这么狠心吗？”
“既然您让臣侍去死，死前也不能让宴儿陪在臣侍身边吗？陛下，陛下您不要这样折磨臣侍了行吗？臣侍知错了，千错万错都是臣侍的错。”沙哑的嗓音悲恸，激烈得让人以为声带在撕扯。
林藏烟无动于衷：“好啊，那不如让晏儿自己来选吧。”
肖语常怔住了。他僵硬着脖子扭头，一眼瞧见林清晏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
她何时在的？她在那儿看了多久？自己的窘迫，低眉顺眼或张牙舞爪，全都被她看去了？一瞬间，肖语常的眸子闪着慌乱。
林藏烟望向林清宴，对她招了招手：“晏儿，过来。”
林清晏呼吸一窒，原本苍白的小脸又失去了几分血色。她抖了抖身子，两只小手紧紧捏着衣角，在林藏烟阴恻恻的目光笼罩下步步走来。
她一走近，肖语常就紧张地拽住了她的手，言语慌乱惊惶：“晏儿你说，你不想同父君分开的对不对？你告诉你母皇，你不想同我分开，你说，你快说啊！”
林清晏被吓坏了，瞳孔剧烈地收缩着。眼前这个人是她的父君，可是她瞧着，心下却陡然腾升出一股恐惧。她看见了父君眼里的癫狂、脸上的划痕、糊成一团的血迹和止不住的泪水，她看见了……一条被野兽抓伤的毒蛇在朝自己吐信子。
“我、儿臣……”
小小的孩童知道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害怕，而自己的父君就是令她害怕的根源。因此，她怎么也无法开口，说出“想留下来”这样的话。
“不、不要，儿臣不要留在这里。”她不想继续被关在这里了，她想要母皇带她走。
清脆稚嫩的童声被道出的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肖语常终于卸掉了满身力气，跌坐在地。他明明想要对着林清宴大吼大叫，这瞬间，却怎么也嘶吼不出任何声音。
林藏烟微扬起唇角：“嫦余。”
嫦余会意，弯腰对林清宴道：“小殿下乖，姑姑带你走。”
嫦余牵起林清宴的手，欲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
被带着离去的林清宴忍不住回头望，望见了父君脸上布满的斑驳泪痕，新生的泪珠层层叠叠。
三岁的孩子能理解死亡吗？不太能，他们不知道死亡是永远。
林清宴惧怕肖语常的狰狞，所以想要适当远离、躲避。她或许想着，等父君什么时候正常一些了，自己再回来看看他、陪陪他，这样，大家都是开心的，没什么不好。
嫦余握着林清宴的手紧了紧，落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肖语常呵笑，不明白事到如今林藏烟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蹲下，伸手替自己把额前湿濡的发丝撩至耳后，温柔得与方才判若两人。
“朕小时候见过你。”只听她忽然道。
肖语常不禁瞳孔微颤，以为她在说笑：“怎么可能？”
林藏烟唇角含笑，谁能料到她之后说出的话会是一场凌迟：“真的见过，朕见你忙着一刀一刀削你爹爹的皮肉，就没上前打扰。”
肖语常瞪大了眼，惊惧万分：“你、你怎么会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吗？
当年一行人从卓世行的园林离开之后，没多久小林藏烟就独自折返了回来，寻自己落下的腰间匕首。只是没想到卓世行就在这段时间遇害了。
“你猜朕看到了什么？”林藏烟的话像藤蔓渐渐攀上肖语常的咽喉，“朕看见，你，手执匕首刮着你爹爹的皮肉，一刀一刀，另一只手拿着银瓶盛着从尸体里流出的血，一滴一滴。”
“别说了……”肖语常抱着头止不住地颤抖，瑟缩地蜷起身子。
“你当时用的匕首，还是朕落下的呢。”
“别说了！”
肖语常愈发觉得自己呼吸困难，肺部宛若扎进去千万根银针，致使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身体不受控地剧烈抖动，恐惧从脚根一路蔓延至天灵盖。
林藏烟的话把他拉回了久远的记忆里，让他不过无意间低头看见了自己掌心沾染的血迹，就激起了的强烈反感，胃部抽搐，捂着嘴干呕起来。
林藏烟看着他的反应，十分满意。
站起身，她的表情重新变得漠然。
“对了，那封信，常儿千万要好好看啊，或许，你会比现在更痛苦也说不定。”她转身，离去。
倒算作她施舍了，竟还愿意唤自己一声常儿。肖语常的嘴唇忍不住哆嗦起来。
“那你为何不阻止我呢？”他用虚弱的声音道，露出了瘆人的笑，“若你当时阻止我，辛在水就不会有今日了。”
林藏烟猛地回头，泛寒的眸子直直盯向他。
“你还不知道吧，他体内的毒，就是拿我父亲的血研制的啊。”
“一切都怪你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