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这样问，只能说明你还是不够狠！”皇兄微眯着眼眸，语气中竟有些失望。
见我久久不语，皇兄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个女人......她能做错什么？她只是帮她的夫君解脱罢了，朕感激她都来不及。”
他忽然倾倒在宽大的床榻上，双臂自然而然的伸展，似乎在极度享受着这一刻。
“她帮了朕，朕当然不介意给她一点希望。”
听到皇兄这番话，我本以为我会愤怒的拔剑，可我出奇的平静，或许更多的只是心寒。
我发自内心的苦笑着，用手指比出一个小小距离，“这一点点的希望，就能让她心甘情愿的成为皇兄的棋子是吗？”
“在你看来，就这么一点点”，皇兄微微摇头，轻笑道：“可对于她来说，这是她的梦。”
“无论是谁，无论是怎样的人，为了这个梦，往往都会心甘情愿的不顾一切，就好像你一心只想踏平北莽，而她的梦无非只是......”
“那么......”我忍不住打断道：“皇兄的梦是什么？是成为千古一帝？”
“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皇兄长舒一口气，会心一笑道：“朕做到了。”
吐蕃，突厥俯首称臣，北莽元气大伤，已再无反击之力，我也不得不承认，皇兄他做得真的很好。
“可是......”皇兄莫名的悲从中来，“朕还是要死的，这一切也将都是你的。”
我拢在宽大蟒袍袖子里的双手已经握成了拳，却咧嘴笑着，“可我并不想要，不管是父皇，还是皇兄你，都从来没有问过我，要还是不要！”
“是啊”，皇兄强撑起一点身子，突然恨不能自已，“你总是这么想，也总是这么说，哪怕你什么都不做，可父皇的眼里还是只有你！”
他翘起嘴角，冷嗤道：“君要臣死，父要子亡，自古以来，天经地义，所以，朕只配做一个听话的乖儿子？”
“然而，皇兄并不是。”我淡淡地应了声。
许是见我不以为意，皇兄眉眼黑沉，冷冷道：“你是不是觉得朕错了？朕错了吗？朕哪里错了？大周王朝几代君王完不成的使命，只有朕做到了！整座天下无人不称朕为千古一帝，东方家所有的先辈们，他们就该感谢朕，就该以朕为荣！”
一口气说完这些，皇兄骄傲地笑着，可喉咙里的咳嗽声也愈发剧烈。
“皇兄没错？怎会没错？”我终于沙哑开口道：“父皇，慕容婉皆因皇兄而死，母后也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即便皇兄对得起天下人，又可曾想过身边的亲人？”
“慕容诚，曹辉，哪个不是对皇兄忠心耿耿？可他们还是死在了皇兄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计谋里！”
“哪怕是晏行歌，张庆余，难道不是皇兄你利用薛海，利用陈靖，利用我，然后一步一步的将他们强行推了出去？”
“还有！在我刚孤身回京的时候，便有人劝我不要再对北莽开战，现在看来，这一切也都是皇兄的安排，因为皇兄早就知道了北莽人的真正意图！也知道他们很快就会诈降！”
“甚至！北莽当初归降的时候，我便在想，就连我都能看出北莽极大可能是诈降，皇兄又岂会看不出来？那个时候，我还天真的以为皇兄只是急功近利，想早日成为千古一帝，原来，这一切都是皇兄你故意为之，为的就是给慕容婉一个正大光明笼络北莽的机会！为她的谋逆之举推波助澜，也好让北莽彻底落入圈套！”
“皇兄不是没有相信过我，只是觉得我的方法太慢了，因为皇兄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才定下了这速战速决的计策，不仅一举统一了天下，甚至将晏家这棵大树也连根拔起！”
“但皇兄可知那夜，我大周死了多少将士，又有多少无辜之人受此牵连？”
“我佩服皇兄志向远大，手段高明震古烁今，也承认皇兄是千古一帝，但为了这样的“梦”，去牺牲如此多无辜的性命，他们真的该死吗？皇兄真的做对了吗？”
在我灼灼的凝视中，皇兄气极反笑道：“东方和煦，你凭什么来指责朕？你口口声声说深受父皇教诲，而你又为大周做了什么？”
这位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也终于直起身，恨恨的指着我，愤怒之下，胸口的刀痕显得愈发狰狞。
“你知道朕最恨什么吗？”他冷笑一声，随即痛斥道：“朕最恨看到你这个蠢样子！明明什么也做不好，明明什么也不会，可父皇为了你，甚至想用那样拙劣的理由要了朕的命！朕才是真命天子！可偏偏所有人都围在你的身边！所有人竟都向着你！”
“朕不明白，他为什么就不相信，你能做的，朕做的比你还要好！”
“现在他终于能看清了，朕不仅消除了内忧，也同样解决了外患。”
“朕告诉你，朕不光要成为千古一帝，朕还要在天下人面前证明，是父皇从一开始就瞎了眼！朕要在他的灵位前站地笔直，站地问心无愧，朕要告诉列祖列宗们，错的人不是朕，而是他！”
“你是不是疯了！”我不可置信地望着陌生的皇帝，怒不可遏地嘶吼着：“你还是不是人？在你的心里母后算什么，我算什么？慕容婉又算什么？”
“朕是疯了！”他神色漠然道：“是你们逼疯了朕，是你们逼着朕立下了这丰功伟业！”
“还有！你以后也休要在朕面前提起慕容婉这三个字！”
听他再一次提起慕容婉，不止是他，连我也一起红了眼眶，“你又有什么资格提她，是你亲手害死了你的妻子！”
皇兄忽然笑了，大笑，笑地流下了眼泪，“她是朕的皇后，她的心里也从来没有过朕，朕都知道，但朕并不在意，待朕死后，朕还是会跟她葬在一起，哪怕她的心里没有朕，朕也愿意生生世世陪着她！”
“而你！只能在这深宫之中，孤独百年，直到老，直到死！朕只希望你这辈子再也找不到慕容真！”
我一步步地向后退去，我不想再听到他说的每一个字。
紧接着，他用那双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我，狞笑着一字字道：“你想一走了之吗？你不会的！你只有认命！因为你心里那些引以为傲的责任感，才将是束缚你一生的枷锁！”
恍惚间，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几十年的寂寞，我只觉得喉咙甚是嘶哑，一句话也说不出。
皇兄深吸一口气，又指向另一边，“看到那些折子了吗？去看看。”
闻言，我木讷地走过去随意翻了翻，却惊讶的发现这些折子竟全都是在奏请皇兄早早立下退位诏书，无一例外。
我诧异的望着皇兄。
皇兄笑了，“还不明白吗？信王殿下如今是众望所归啊！”
我大喝一声，将案桌上的所有折子全都推翻在地，嘶吼道：“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孤独百年的人只能是你，绝不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