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不远处的城楼上匆匆忙忙的跑下来一个身着随意且单薄的男人，等下了城楼疾步走来时，我才认清来人正是李沐，不过那个自称李沐兄弟，名叫李宇的年轻人却是没有跟来。
我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
李沐认出是我后，微微一怔，又沉声吩咐那些守军道：“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是，将军。”十几名守军皆是领命而去，而始终对我抱有敌意的汉子却是十分不情愿，“李将军，此人十分可疑，你一定......”
李沐瞪着汉子，冷声道：“你在教我做事？”
汉子愣了愣，忙低头道：“不敢不敢。”
等汉子在城门口重新站定后，一双虎目仍死死盯着我，咬牙切齿的模样当真让人哭笑不得。
李沐并没有施礼，只是微微颔首，离我近了些，轻声道：“王爷这是要出城吗？”
我想了想，道：“附耳过来。”
闻言，李沐有些警惕地侧过身，离我更近了些。
只是一股浓浓的汗臭味属实有点刺鼻，我下意识的捂起鼻子，道：“北方出了大事，陛下命本王连夜火速赶往军营主持大局。”说完后，我面不改色的离他远了几步，道：“好了，废话就不多说了，快打开城门，本王要走了。”
李沐却是一动不动，疑惑道：“王爷不是被陛下禁足了么？”
我突然一怔，随即道：“李将军这样问，可是不相信本王？”
李沐笑着摇摇头道：“王爷莫忘了，王爷所犯的罪行已经昭告全天下了，所以这件事末将也是知道的，王爷刚才所说，末将属实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正所谓君无戏言，绝不可能出尔反尔。”
我哑然失笑道：“李沐，之前倒是本王小瞧你了。”
李沐有些难为情，正色道：“王爷谬赞了，末将原本是不该问的，但是王爷宁可抗旨不遵，也要出城去，想必应该是一件天大的事，所以王爷能否如实告知末将？不然私放钦...王爷出城，罪责委实不小，陛下一旦问罪于我，末将也难逃一死。”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道：“李沐，假如有人杀了你的亲弟弟，你会不会义无反顾的去报仇雪恨？”
李沐顿了顿，随即脱口而出道：“会，但也不会。”
我撇了撇嘴角，有些诧异。
李沐诚恳道：“虽不知道王爷作何想，但若是这样的事出在末将身上，假如仇人很强大，末将没有能力，末将应该不会去报仇的，以卵击石的事情末将不会做，假如报了仇，末将也会死，那么末将也不会去做，除非能保证自己万无一失，或者付出的代价并没有那么大。”
“这样啊。”
李沐虽然有些赫颜，但仍不假思索道：“因为末将还有别的亲人啊，有时候不得不去顾全大局。”
“懂了。”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李沐忽然大惊失色道：“王爷是要去.....”
我挥手打断道：“不错。”
李沐犹豫了很久，似是像下定决心一般，缓缓开口道：“王爷定然也知道，若是被陛下知道末将私自放王爷出城，罪名自然就不必多说了，任谁都知道，这是掉脑袋的事，所以王爷这是才为难末将。”
“继续”，我面无表情道。
李沐咬牙道：“末将想求王爷答应我一件事。”
“哦？说来听听。”
李沐道：“末将想求王爷一个恩典，至于这恩典是什么，末将现在还没有想好。”
我冷嗤道：“李沐，你知道这世上最牢靠的关系是什么吗？”
李沐若有所思，摇头道：“请王爷示下。”
“利益。”我淡淡开口道。
跟我料想的倒是没差多少，毕竟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李沐将来所求，必是一件极难的事，但他此刻也要替我担着极大的风险，比如，他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那句，私放钦犯。
不过，既然是等价交换，那我觉得倒也是说得过去。
李沐默不作声，只是在他看向我时，神色有些期待。
“本王答应你了。”
李沐如释重负，喜形于色道：“请王爷跟我来。”
片刻之后，城门打开了一条仅能让一人通过的缝隙，很窄，但也足够了。
出了城门，我将那封装有鸳鸯玉佩的信交到了李沐手里。
李沐茫然道：“王爷这是何意？”
我转身向北，并不着急回答他，而是沉声问道：“十日之内，如果本王还没有回来，陛下若是查到你的头上，你会怎么做？”
李沐长叹一声，又朝前走了几步，抱拳道：“末将相信王爷。”
我自嘲的笑了笑，歉意道：“对不住了李将军，其实，本王都不相信自己。”
李沐哑然，沉思片刻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喃喃道：“十日吗？末将这颗头十日之后是否还能安然无恙的长在脖子上，如此说来，一切都要看王爷的了，如果十日之后，王爷还没有回来，末将会告诉陛下，王爷用末将亲弟弟的性命相威胁，末将不得不妥协。”
话音未落，城门大开，而城内有一个消瘦的年轻人牵着两匹马缓缓走了出来，正是李沐的弟弟李宇。
难怪刚才李宇为什么没有跟着李沐一起，如此说来，李沐早就安排妥当了。
名叫李宇的年轻人拱手道：“见过信王殿下。”
我仔细的打量了李宇一番，又朝着李沐伸出大拇指，忍不住夸赞道：“之前本王确是小看了你李沐啊，不错，真不错，倘若本王这次安然无恙的回来，那么本王一定请奏陛下，此等人才，万不可埋没在小小的一座城门上。”
李沐诧异道：“难道王爷对末将这番说词，真就一点不满都没有？换句话说，若是十日之后，王爷还没回来，陛下怪罪下来，便等同于末将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王爷身上啊。”
我忍俊不禁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李将军何错之有？若是本王遇到同等情况，也会跟你一样，做出同样的选择，所以，本王为什么要有不满？”我又瞥了眼牵马的李宇，笑道：“你们兄弟俩有意思，真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但是，如果你李沐只是这样的说词，本王还不至于这般夸你，你说对吧？”
李沐狡黠了笑了，讶异道：“末将不明白啊。”
我收敛笑容，严肃道：“说实在的，之前本王确实是小瞧你了，现如今才知道，你李沐是真不简单啊，这样说吧，你大可以随便指派一个人质，哪怕是一个寻常老百姓也好，为什么偏偏要是你的弟弟李宇呢？而且，你刚才让本王答应你一件事，应该就是为了你这个弟弟吧。”
李沐笑而不语。
我转头望向牵着马的年轻人，接着说道：“你这个弟弟也真是机灵，本王思来想去，应该从来没有见过他才对，但他第一眼便看出来本王是谁，没错吧，李宇。”
李宇微微一怔，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我笑着摇摇头，对李沐说道：“你的弟弟是一个读书人，若本王能按时回来，必然是此次秋闱的主考官之一，因为你笃定，陛下就算抹掉本王所有的战功，也绝不会落人话柄，那么此次秋闱，便是对本王一个极大的恩典。”
一个官员若能被钦点为秋闱主考官，好处自然就不用多说了，单是提点新科进士，让新的朝廷官员承了恩情这一点，便没有一个朝廷大员不趋之若鹜的。
李沐望向李宇，李宇点头道：“王爷说的不错。”
“可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是”。
我恍然大悟，道：“不过，李沐啊，你这最后一点小心思，本王建议你还是不要放在本王的身上了，至于你想让你的弟弟在这十日之内跟着本王，本王是不会答应的。”
李沐沉声道：“若王爷不答应，末将便不能放王爷出城。”
我嗤笑道：“但此刻，本王已出了城！”
李沐神情冷静，脱口而出道：“所以末将才有了王爷的把柄。”
我哪还不明白李沐的想法？一瞬间，我脸色渐沉，冷声道：“你在威胁本王？”
这位做了十年守城将军的汉子自嘲的笑了笑，旋即目光犀利，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缓缓开口道：“算是吧，所以王爷不答应也得答应，末将让李宇跟着王爷，一来，可以好好侍候王爷，二来……”
我抬手打断道：“二来便是再拿住本王一个把柄，想知道本王究竟去做什么对吧？因为你早已猜出来，本王要去做的定然是一件纪委不光彩的事，不过李沐，本王现在可没有小瞧你，你却有些小瞧本王了。”
李沐忙摇头道：“王爷一直是末将最佩服的人，没有之一，只不过此次放王爷出城，末将等同于是豁出了身家性命，所以王爷应该明白，站在末将的角度，绝不可能轻易去相信别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拿捏着末将的命门。”
我顿了顿，理清楚思绪后，长叹一声，从李宇的手里牵过一匹黑色骏马，妥协道：“行吧行吧，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本王与你再多说几句，天都要亮了！本王也实在不愿在这里多耽搁时辰。李沐，既然你放心让他跟着本王，那便跟着吧，不过事先说好，本王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你弟弟跟着本王，实在不是一件明智之举，当然，你可以不信本王，但是本王现在却很信任你，原因嘛，也很简单，就是因为你敢跟本王说这些话，不然你大可以在本王出城后的第二天，直接去向陛下告发本王。本王也能猜到，你肯定有这么想过，但是你却选择了前者，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你李沐还有李宇，跟本王从此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不过，你却忽略了一件事，若李宇确有真才实学，本王也一定不会吝啬推荐的言语，但若他是草包一个……”
李沐如释重负，指着身旁牵着马的年轻人道：“若他真是草包一个，末将也不会为了他豁出去一切，说实在的，末将这个弟弟，从小便十分聪颖，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八岁熟读四书五经，后来，不管是文章也好，书法也好，皆胜于常人。”
说到这里，李沐看向李宇时，带着惋惜的神色，道：“但王爷也知道，每年大考，朝廷录取进士时，最重要的恰恰不是这些，所以这三年来，末将的弟弟皆是名落孙山，而末将只是京城一个小小的守城将军，无论想做什么，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瞒王爷，末将也曾经想过贿赂当朝大员，可末将万万没想到，他竟只收了钱，却没履行诺言，而且又没留下任何凭证，更别说想把这一大笔打了水漂的银子给讨回来了。”
看得出，两兄弟的神情都十分低迷。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压抑。
我轻叹一声，妥协道：“罢了罢了，李宇想跟就让他跟着吧，不过李沐，本王可不敢保证他的安全。”
李沐苦笑道：“无妨的，若是末将这兄弟运气太差，那也实在没法子了，也只能说有些事情，乃是天命。”
李宇紧紧咬着牙关，突然跪伏在李沐脚下，失声痛哭道：“哥哥，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想王爷这次冒这么大的风险要去做的事，一定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可我又手无缚鸡之力，跟着王爷，只会给王爷徒添麻烦。”
“啪”的一声。
李沐竟一巴掌拍在李宇脸上，痛心疾首道：“孬种。”
李宇生生挨了一巴掌，面颊上很快便出现一个鲜红的掌印。
我哑然失笑道：“李沐，本王都答应你们兄弟俩了，没必要再来一出苦肉计吧？”
李沐道：“这小兔崽子就是怕死，若我像他一样有点学问，也不至于做了十年守城将军。”
我想了想，索性给他们兄弟俩一个台阶，道：“本王怎么觉得他比你聪明，而且他的胆子比你还大的多啊？李沐，你现在可以放心的回去了，本王孤身一人，路上其实也挺无聊的，能有一个读书人相伴，倒也不错。”
见我终于应允下来，李沐这才放心，拉着李宇一起叩首道：“谢过信王殿下。”
我颇为无奈地受了他们这一拜，然后扶起二人，朗声笑道：“好说好说，天都快亮了，李宇，会骑马么？”
李宇有些难为情，道：“学了十几天了......”
我饶有深意的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
上马离去之前，我还是忍不住说道：“李沐，本王在走之前有一句话要送给你。”
李沐扶着李宇上马以后，躬身道：“请王爷赐教。”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李沐，你该洗澡了。”
李沐不自然地离我远了些，赫颜道：“末将记住了。”
“如果十日之内，本王没有回来的话，那封信，替本王交到慕容府二小姐的手上，告诉她，不用在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