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眼神不好使，可其他人看得清清楚楚。
问话的人哪是什么于建党，分明是一个和于建党长得十分相似的男人。
于家被换孩子的事情前一段时间闹的是沸沸扬扬，整个大队全传遍了。
没看于金花那个没脸没皮的已经挠了好几次门了？
联系这个男人的相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二婶和于家走的近，激动的站起身，在衣服上蹭蹭掌心冒出的汗，热情道：“你、你找于家？我带你去！我带你去！大兄弟，跟我走就成！”
其他人盯着他们的背影小声讨论。
“乖乖！和于家的老二可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
“要不怎么说是双胞胎呢！”
“听说人家还是大学生呢！就是被带累得下放了......”
婶子大娘们说着说着坐不住了，这种认亲场面怎么能错过！
“不行！我得去看看怎么个事儿！”一个接一个的，全往于家跑。
李二婶笑的像太阳花一样，“大兄弟！你是从哪过来的？累坏了吧？”
沈琛在劳改农场待了六年，已经习惯了沉默寡言做自己的事情，李二婶突如其来的热情让他一时间很不适应。
他干巴巴的和人寒暄，“......是从蒙省过来的，不怎么累。”
“哟！那么远呢！咋能不累呢！”
李二婶十分有眼色，看出沈琛的局促，有眼色的转移话题，一路走一路给沈琛介绍双山大队的情况。
此时的于家
马桂花趁着刘金枝不在，叉腰教育扫院子的于建党，“今天黄家小媳妇来找你了，三十多岁人了，打扮的和妖精一样。我告诉你，你得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金枝的事，老娘第一个就去举报你！”
于建党任劳任怨的挥舞着大扫帚，带起的灰尘给几个孩子呛到了墙角。
他停下动作，将扫帚杵在胳膊下，无奈道：“妈。别说那女人了，就是黄家的孩子来，你看我什么时候理过她们？”
“哼！那我也得敲打敲打你，表明你老娘我的态度！”
于建设推门出来，适时接话，“妈，我二哥你还是可以放心的。就是黄家那小姑娘忒粘人，次次都像苍蝇一样盯着二哥......”
于建党用扫帚直扫于建设脚面，“去去去！什么苍蝇！她是苍蝇，那我是啥？”
“还用问吗？当然是sh......”
最后一个字没说出来，险些被于建党一脚放倒。
看着亲爹和二伯相互角力，扫好的垃圾被俩人弄得这一片那一片，显然于建党刚才白扫了。
站在墙角的于雯雯：......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男人至死是少年？
马桂花揉揉太阳穴，头疼......
“婶子！于婶子！你看看谁来了——？”
李二婶人未到，声先至。
一嗓子下去，兄弟俩立刻恢复成与年龄相符的稳重样子，双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本正经。
谁来了？院子里所有的人视线都集中在大门口。
李二婶话音落下的几秒，沈琛迈进了于家的大门......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呢？与早已练出强健体魄的于建党相比，来人看着更加瘦削，身上带着几分微弱的书卷气......
于建党的双目瞪大，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哪怕知道他有个双胞胎弟兄，当这个人真正的站在他面前，心情还是不同的。
马桂花则一直处于呆楞的状态，眼眶逐渐泛红。双手不能控制的颤抖，眼看着身体就要向后仰倒......
于建设将人擎住，“妈！你、你别激动！”
他让马桂花别激动，其实于建设自己就很激动！
这位就是让他从老三变成老四的三哥？别说，和二哥确实像！
于雯雯左看右看，尽职尽责的当联络员，通知于家的每一个人。
李二婶一看这场面，知道自己该退场了，关门抵挡住外面窥视的目光。
她一关门，门口聚集的人不乐意了，“啧，你咋把门关上了？”
李二婶挥舞着双手赶人，“看啥看！人家亲儿子好不容易找回来，你们在一边看着，人家咋说知心话？”
见李二婶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过来看热闹的人嘟嘟囔囔散场了。
“你说.....咳，你说谁来了？”
看着于老头难得失态的样子，于雯雯仔仔细细给重复一遍，“三伯伯来了，爷爷你快出去看看吧！”
“诶......诶！我出去......我这就出去。”于老头动作麻利的下炕，趿拉着鞋跑出去了。
沈琛从刚才开始一直定在原地，似乎是被对方的情绪感染，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
马桂花拂开于建设的手，攥紧拳头，指甲扎在肉里使自己保持清醒，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向沈琛。
两人相对而立......
马桂花的眼神描绘着沈琛的五官，似乎要将这个孩子刻在自己的心头。
她粗糙的手掌轻柔的抚摸沈琛的脸，颤抖着声音道：“孩子......你回来了？妈，妈......让妈好好看看你。瘦了......”
沈琛的眼眶倏得红了。
似乎是血脉相连，对方话语中浓烈的感情宣泄而出，这……是母爱吗？
陈雅从来没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也不曾关心他的胖瘦。
他的存在似乎是在告诉别人，沈家有后代而已……
他对母爱的渴望，早就在尺寸不合适的衣服，难吃敷衍的饭菜和有意的无视中消磨殆尽了。
没想到已为人父的他感受到了这迟来的母爱……
沈琛弯下腰，方便让马桂花够到他。
他的喉咙酸胀，声音也不知不觉变得沙哑，终于喊出了进门的第一个字，“妈......”
随着这一声，马桂花的眼泪立刻掉落下来。
她用袖子随意蹭蹭，咧着嘴一叠声应下，“诶......诶！妈在！妈在这呢！”
不等她再说些什么，身侧像有阵风一样跑过来一个人，是于老头。
于老头喘着粗气，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的盯着沈琛。
他作为于家的大家长，强忍住泪意，大掌一下又一下的拍着沈琛的肩头。
“回来就好啊！回来就好！”
沈琛站直了身体，看着于老头。
这个步入老年期的男人和他养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宛如一把带鞘的剑，尽收锋芒。
想来身份也无需多猜，沈琛同样叫了一声“爸”。
于老头的嘴角明显向上挑起，“诶！建党，建设，别愣着了！”
似乎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马桂花招呼于家人和沈琛挨个认识。
拉着沈琛的手不放，“折腾一路饿坏了是不是？都说上车饺子下车面，妈给你做碗面......”
孟庆萍适时接过话茬儿，“妈，你和二哥多唠唠，我去下面条吧。”
马桂花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我三儿子第一次回来，我得自己来。你们先说话，面一会儿就好了。”
她掏出面袋子，一点不吝啬的舀出白面，手上的动作干净利落。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光滑白胖的面团已然成型……
趁着马桂花做面条的功夫，于老头和沈琛已经唠开了。
于老头倒了一杯糖水，家里但凡是能当零嘴的东西全拿出来了，直往沈琛面前推，“先垫吧垫吧，面还得再等会儿。”
“不用……我不饿……”尽管知道在座的各位都是自己的血脉亲人，沈琛仍是有些拘谨。
“三哥，你从蒙省过来也得坐好久火车，肯定吃不好。来，先吃块鸡蛋糕垫垫，正好我们也把这边的事情说说。”
于建设相当自来熟，一屁股给于建党拱开。
接着哥俩好似的拿了块鸡蛋糕，塞进沈琛手中。
东西都到自己手中了，沈琛不好意思再出声拒绝，尤其鸡蛋糕的甜香直往鼻子下面钻。
趁着沈琛吃鸡蛋糕的功夫，于建设将陈雅的事情讲了一遍。
沈琛听得嘴唇微张，感觉自己的三观碎一地……
打死他也想不到自己的养母是如此的深藏不露。
他确实怀疑过自己的身世，但从未想过连着妹妹也不是沈明知亲生的......
怪不得，怪不得妹妹痛快的连姓都改了......
听到后来，又牵扯出养母的丈夫是tw，沈琛险些呛到。
最后，于建设总结道：“我之前去打听过，现在陈雅和陈香两姐妹已经去劳改了。还有刘娇，她也被玩具厂开除了。听姐说，和她男人三天两头的掐架，闹离婚......”
沈琛抿了一口水，平复自己的思绪，这信息量着实太大了。
他回去要怎么和沈明知说？
继儿子不是亲的之后，连女儿都是和别的男人生的，头顶绿油油一片……
于老头显然也想到这个，“……你父亲身体怎么样？”能不能经受得住打击？
这声‘父亲’问的是远在农场的沈明知。
说实话，于老头很感谢沈校长对他儿子的教导。如果没有他的言传身教，看看刘娇就知道了，能教出来什么好东西？
沈琛眸光微讶的看向于老头。
于老头笑得洒脱，“他养你这么大，你叫他一声爹应该应分。再者，我们家也很感激沈校长。”
沈琛有些动容，斟酌回答：“父亲是文人，对农场繁重的劳动仍旧不太适应，不过他身体还成……”
应该能承受得了这个消息……吧？
“这样......你回去多带些药丸子回去。太多的吃的喝的我们即便给你带，农场那边的干事也不见得会同意。”
“您......您同意我回农场？”
“沈校长一个读书人，又上了年纪，自己留在那里挨不了几年。你同样是他的儿子，合该给他尽孝。”
说着于老头话题一转，“也别您您的了，都是自家人，听着忒不适应！”
沈琛莞尔，“好。”
马桂花端着一个容量堪比盆的碗进来了，里面是满满的白面面条，上面窝着两个白白胖胖的鸡蛋。
她把碗往沈琛面前一放，“面好喽！儿子，来来来！多吃点儿，你折腾几天回来，准得饿坏了！”
饶是沈琛一个正值壮年的大男人，冷不丁看见这么多的面也有些肝颤儿。
他挑起面条嗦溜一口，还没来得及嚼，马桂花便迫不及待问道：“咸淡咋样？合你胃口吗？”
蒸腾的热气熏红了他的眼，沈琛眨巴几下眼睛，连忙夸赞，“妈，真好吃！咸淡我吃着也正好！”
确实好吃，马桂花一点没吝啬的往里放材料，看看上面漂的油花就知道这碗面得多好吃了……
马桂花满足中带着几分害羞的笑笑，“好吃就成！你快吃吧，”
害怕这么多人围在屋子里沈琛不适应，主动清场，“行了行了，你们先回去吧。之后我们娘俩还有些体己话唠......”
马桂花将人送出去后，回来也不着急坐下，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一会儿找出来条毛线织的围巾，老土的蓝不蓝，绿不绿的颜色，“这个你回去的时候带走，我们买的时候只剩这一个颜色了，你先将就带，妈以后再给你织！”
接着从柜子里找出一件厚实的棉袄，“这也是给你做的。原本不知道你的尺寸，是照着你二哥的体格子来的，现在看来，还得再改改......”
最后又从翻出件大衣，“这件你给沈校长带回去，别看衣服外面不咋样，里面是我新续的棉花，厚实着呢！保准冻不着！”
沈琛急忙咽下嘴里的面，他拉过马桂花真诚道：“妈，你先歇会。我从进来开始你一直忙里忙外的，我也替我父亲谢谢你们……”
马桂花顺势坐在沈琛的身侧，看着他一口一口吃下她做的面，表情慈爱，“谢啥！应该是我和你爸谢谢他，把你养的这么好。”
吃过这一碗面，沈琛不着痕迹的摸了摸自己饱胀的肚子，好久没吃过这么好的饭了……
马桂花窥着沈琛的神色，小心翼翼询问，“儿子，你......你媳妇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