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月差点被这话呛到。
那可是陛下的忌惮，他怎么能说得这么随意不以为然啊？
她连忙抓起茶杯灌了两口茶水，沉吟片刻，思及如今京城内的局势，道：“会不会太过着急了？”
当今陛下如今地位稳固，轻易不能扳倒，不管谢琅究竟想做什么，在这时着急出手，都颇有些打草惊蛇的意味，只会引起景平帝的忌惮。
那之后再想做些什么，都会受到不小的束缚。
谢琅淡定地往她杯里添水，摇了摇头道：“不会，他就算忌惮于我，最多也只会让我不再插手禁卫事务，禁卫是皇城中由他掌握的一支兵力。”
这个京城，并非如铁桶一般。
许是看出她的担忧，谢琅指着两人面前的铜锅，将一粒鱼丸放在了锅中央，语调不急不缓地道：“皇城内有禁卫，皇城外有御林军，这是京城的两道防线，兵权便在他的手中。”
他甚至都不愿再用陛下来指代他。
“在意识到我逐渐不受控之后，他接下去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收拢兵力。”
因为谁都知道他的手里还有一支定远军。
说到这儿，谢琅唇边讥诮的意味愈发浓郁，烛火的光映在他的俊脸上，使得他面上的散漫嘲弄看起来格外惊心动魄，他笑了一下：“但他很早之前就做错了一件事。”
薛明月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她低头抿了口茶水，顺着他的话认真思索了片刻，景平帝做错了什么呢？
禁卫、御林军……
她忽然想起了在庄子上见过的宋江宋校尉，薛明月心中蓦地一动，一下子抬起头来看向谢琅。
谢琅一看见她惊愕的眼神，就知道她是猜到了。
他的唇角很轻地勾了勾，朝她露出个堪称温和宠溺的笑，但这份笑意却未达眼底，说得更准确一些，这份笑瞧起来甚至有些肃然。
所幸，两人周围并无伺候的下人。
是以只有薛明月听到了他接下去说的那些足以被称为大逆不道的话。
“当年他试图将边关的定远军收为己用，失败后不得不派遣将帅去替他代掌军队，为了使这条命令贯彻下去，又将当年幸存的定远旧部打散编入了其他军队里。”
“但更多的定远旧部是直接被撤职赶回了家乡。”
景平帝许是早就想过要怎么处理定远军，所以在谢南岱战死沙场而年幼的世子又无法担此重任，一条接一条的命令直接发入了军中，安插自己的心腹。
本就只剩下残部的定远军彻底遭到了清洗。
薛明月愣了愣，没想到能听见这番帝王将帅之间的博弈，着急追问道：“那如今的定远军……”
“是朝廷就地征召的百姓。”
谢琅又从铜锅里给她夹了几筷子的肉，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道：“不急，咱们可以边吃边说。”
见他这般淡定，薛明月那颗骤然间提起的心又落了回去。
点点头：“噢。”
也对，谢琅既然胸有成竹，就说明他对定远军中的情况肯定有所了解。再说了，十年前发生的事，她现在再担心也无济于事。
薛明月往嘴里塞了一筷子的肉，鼓着腮帮嚼了起来。
那双杏眸滴溜地转了起来，这一停顿倒是让她想到了什么，就像她方才对谢琅说的一样，景平帝的动作过于着急了，心思明显到她都能看出来。
……他就是想借机彻底掌握定远军，哦不对，是想让这世上再无定远军才对。
自当年高祖立国，谢家世代便都在替萧氏皇族镇守边关。
或许最初皇帝与定远王之间是相互信任的，大晋强盛之时，定远军便是皇帝手中的利刃，直指不安分蹦跶的蛮族；但随着大晋逐渐衰落，这把利刃就成了皇帝心中如鲠在喉的刺。
年轻继位的皇帝日夜忧思，这把利刃是否会刺向自己？
这个矛盾是不可避免的。
想到这里薛明月眼眸微暗，有些食不知味的垂下了脑袋，外公曾与她说过，一旦出现这种局面，即便是将领没有反意，也会被冠以反意。
——这是必然。
谢帅就是这场日益加重的矛盾中的牺牲品。
薛明月就算再迟钝，从近来谢琅的态度中也能窥见一二，谢帅当年的死肯定与景平帝有关，更有甚者，她爹薛徐君也是景平帝用来谋害谢帅的棋子。
她在心里叹了声息，谢家若真有反意，萧氏皇族又如何能坐稳这个江山。
“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她正想着，就感觉两颊忽然间被人捏住，顺势往上一抬。
薛明月茫然抬起头。
就对上了谢琅那略带不满又有些委屈的表情，他挑起剑眉，好笑地提醒道：“你这是要用鼻子吃饭，还是要用这张脸吃饭？”
薛明月：“……”
什么叫做用鼻子吃饭！她不就是走了下神吗！
薛明月抬手往他脸上一拍，将人推远，没好气地道：“不用你提醒，我用嘴吃饭。”
说完，为了不让他再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于是率先说起：“朝廷在边关征兵，可边关百姓本就是在定远军照拂下得以生存，必不会听他们的话吧？”
谢琅从喉咙里发出含混的闷笑。
先是收敛笑意点了下头，接着又摇头：“原本是听的。”
薛明月好奇地看过去。
“最初征兵时说的是往定远军中补充兵卒，所以那时还有很多人前赴后继地去报名，直到……”谢琅顿了一下，“直到军纪败坏，出现让边关将士打草谷的事。”
谢琅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她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打草谷是什么意思，打草谷一般说的都是蛮族以牧马为名四处劫掠百姓，边关百姓深受其扰，对此亦是深恶痛绝。
……可这事怎么会发生在晋军身上？
“皇帝派去边关的那个将领好大喜功，为了军功就让底下士兵去劫掠敌方百姓充作敌军，那时朝廷只当时他们剿灭的是小股敌军，屡次对其嘉奖。”
“直到后面蛮族再次卷土重来，才将此事暴露出来。”
谢琅语调四平八稳：“也是到了这时，朝廷的人才忽然发现边关形势大变，军里有人以谢家为旗反了那个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