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干了快半个月的郝英年，已经是个小能手了，组长看他干得不错，进步也很明显，便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于是有一天，组长像是邀功一样把他带到班长面前，说这是自己的新人，知道班长这里缺人手，可以借给她用用，也可以不用换。
班长很是开心，拍了拍组长说他干得不错，下个月的副班名单一定由他，两人都觉得自己占了对方的便宜。
班长看了看自己眼前的新人，觉得他肯定在别的厂里干过，不然这组长也不会这么信心满满地介绍给自己，又把他安排到了一个更为先进的车间工作，里面的机器更高级。
“班长，我还没下班休息过呢。”
“年轻人，受点苦怎么了？这么点苦就受不了了？我们都这样过来的，又不是让你去送死，放心好了，把你的活儿干完，你就可以偷偷眯一会儿了，到时候给你按正常的工资结。”
听到这，郝英年大概是想起了出租屋里的赵雅雅，有了这笔钱，他可以带她一顿好的。
于是，他又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做起了重复的工作，但由于机器的不适应，他做得很慢，没少挨新同事的白眼。
大概是受够这种眼神，他加快了速度，强逼着自己顶着劳累的身体，去适应这高强度的工作，眼神变得麻木了起来，一睁一闭的眼珠却全是血丝，胸口闷的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
“噗通”一声，一个虚弱的连手抬不起来的人，倒在了冰冷的工厂车间里，嘴里还想说点什么，可却被他口中吐出的气给掩盖住了。
“班…班长！那个刚来的倒了！”
“什么？这也不行啊这。”
一个女工看着郝英年倒下的身体，发出了尖叫，其他人却继续干着自己手中的工作，眼神空洞麻木，赶来的班长也只是满脸嫌弃地看着，这个半张着口但早已面部苍白的年轻人。
这两天，赵雅雅等了好久也没见到自己的阿年，直到接到通知，在工厂看到阿年冰冷的尸体（因为紧急联系人填的就是她），她甚至连哭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是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很久的梦，久久愣在原地，像一具失去灵魂的干尸。
就这样，她最爱的少年，死在了最爱她的时间。
而这些事情，也都是她之后听工厂的那个女工说得，因为她在工厂盘问了好久，但没人理她，她甚至到场跪下了，却被赶了出去，然后她就一直在这附近等，等一个能解她“梦”的人。
于是，有一天下班，那个女工鬼鬼祟祟地把她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将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还让她保证不要和别人说是自己说的。
之后，阿年的家人领走了他的尸体，但工厂的人一口咬定是他自己加的班，没有人强迫他，也没有一个人愿为他作证。
可炽仁工厂还是破天荒地赔了一笔不小的金额，大概是为了息事宁人，不过这却是不像他们平常的做法。因为之前有小道消息说，张云飞公司旗下有专门处理这种事的人，不管是胁迫还是暴力，反正到最后，受害人家属都选择了和解。
然后，她就知道一个惊人的秘密——路天星就是“云尚书院”老板失散多年的儿子，沈玉河则是他的亲弟弟。
而那天她从阿年逝世的震惊中，手慌脚乱地用阿年的手机，打起了他父母的电话，也在这个手机的聊天记录里，看到了他和阿弟路天星之前的聊天记录。
平常她虽然知道他的密码，但从来不会翻他的手机，因为他们彼此有着足够的信任，可他离开后，她想要了解他的一切，不停地看着自己手中关于他的“遗物”，可笔记里最早一条写道：今天我遇到一个特殊的女生，她虽然不认得我，但我认得她，她就是小学请我吃棒棒糖的那个女生。
“你手里的那个是什么啊？”
“棒棒糖啊，你没吃过吗？”
“哦哦哦，乡下来的乡巴佬哦，没吃过，没吃过……”
“你们不要再说了，都闭嘴！给你，你吃吧，很甜的！”
当回忆里那个微笑的小女孩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才想起那个小学转来的新同桌。
于是，她发了疯了似的，跑遍附近的小卖铺，问了一家又一家，终于找到了那个棒棒糖，连忙打开塞进嘴里，当脸上的泪滴和手中的棒棒糖一起滚到嘴里，她喃喃地说道：“赵雅雅，你骗人！这糖怎么这么苦啊。”
接着，一个温暖的拥抱，围住了她，打断了她的回忆，她抬起头是阿年母亲慈祥的微笑，路天星也走过来和自己说了对不起，说自己刚才太冲动了，身旁的江言玉也围了过来，也抱起了她，和秦烈一起来的唐丰婉，也围了过来，加入了抱抱大队中。
而被围在最中间的赵雅雅，像是一个蚕茧一样，可突然这“蚕茧”破了壳，指向天空说道：“不应该，真的不应该。”
一直哭不出来的她，这时却如宣泄的洪水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抱着她们，一遍又一遍拔出藏在自己心头的针。
“阿姨，你缺女儿吗？”
“什么意思？”
“我想代替阿年，照顾你和叔叔一辈子。”
“可我们不应该耽误你啊，傻孩子。”
“可我在心里，他已经是我的丈夫了。”
“瞎说什么呢，你还小，不懂。”
“不，我懂，我都懂。”
赵雅雅直接跪了下来，说自己看到阿年父母的那一刻，就已经认定了他们，自己早已没了父母，他们能不能认自己做干女儿呢？只要他们不嫌弃自己的话。
“傻孩子，我们怎么会嫌弃你呢？只要是阿年认定的，那一定就是很优秀的女孩子啊。只是这孩子太早熟了，我们以为他什么都能做好，却没想到他竟然跑到了工厂当童工，还带了你一起，真是太大胆了。不过也怪我们对他太放心了，因为他从没有让我们操过心，我们以为这次也是这样，唉~”
“阿姨，您放心，从今天开始，我会把您和叔叔，当成我亲生父母一样对待。”
“那你现在该叫什么了？”
“妈，还有爸！”
“哎~”
这时，阿年的父亲也走了过来，言玉和丰婉很知趣地走开了，他们三个人抱在了一起，像一个真正的家人那样，久久不肯分离。
他们知道，阿年走了，但永远留在他们的记忆里，只要他们还看着彼此，他就还活在他们心中。
沈玉河呆呆地看着他们，这是他第一次这么靠近地感受死亡，死去的人无法说话，活着的人无法释怀，这何尝不是一种永恒的痛苦呢？
路天星则望着阿哥的遗像，儿时的回忆就好像是昨天发生过的那样，那么真实，却又那么迷离。
他知道，他们都没有错，他走出来看着周围大街的各个工厂，十个有九个都是叫“炽仁工厂”的家伙。
这些笨重的大家伙，正一点点吞噬着自己的生活。
他望着滚下来的夕阳，喃喃细语道：“张云飞，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第一学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