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是要想开一点。”
林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二十年都想不通的事情，显然不是他随口安慰两句就能缓解的。
“好女孩还是很多的。”
林净虽然也是为情所伤，但他说这句话还是有资格的。
别的不说，他遇见的女孩，除了最后娶回家的，其实都很好。
这么说起来，前世他的眼光也实在是毒辣的很。
“和她没关系。”
空明摇了摇头，仅仅只是提起“她”，甚至连名字都不曾提起，他的表情都肉眼可见的温柔了许多：
“我们一直都很相爱，造化弄人罢了。”
林净看着眼前的和尚柔情的样子，竟不觉得有丝毫违和。
他犹豫了一下，感觉空明也不是很忌讳，试探性的问道：
“那您是哪里想不通呢？”
空明微笑着说道：“说不出，可能是在怨她，怨我父亲，但也有怨我自己。”
“其实很多事，如果有个罪人，反而好很多。”
空明平淡的说道：“如果一个人前半生都很幸福，突然有一个人冲进你家里，杀光了你的一家老小妻儿，你可能会很悲伤，很愤怒，但绝对不会崩溃，因为仇恨往往比希望更能支撑人前行。”
“可如果妻子得了绝症，女儿难产，女婿打工被石头砸死了，孙子吃豆撑死了，儿子给县长夫人献血，失血过多死了，县长是自己的好战友，又会怎么样呢？”
“真有人这么惨吗？”林净顿时大惊失色，这和尚生活这么坎坷吗？
空明顿了一下，无奈的说道：“你没看过《活着》吗？”
林净摇了摇头，心里却觉得写这本书的人一定有毛病。
书叫活着，结果书里每一个人活着的。
“有些事，想不通，走不出去，就是因为连恨谁都做不到，我恨她，恨我父亲，恨自己，可其实我们谁都没错。”
“一个人在庙里，什么都没有，漫长的日子里只有经书，其实能让人想通很多事情。”
空明露出怀念的神情：
“当年我是整个大学里最耀眼的男生，学校里一大半的小姑娘都喜欢我，剩下的不动声色的，基本也都是暗恋我的。”
林净看着眼前的和尚，严重怀疑他再装x，但是没有证据。
似是看出了林净的想法，空明笑着解释道：
“我出身比较好，从小又涉猎广泛，见识也多，当时校园里其他男生都还穿洗的发白的衣服，看书也只能看学校发的教科书。”
“我就不一样了，本身就长得帅，性子也开朗，一个月的生活费还有一万块，穿的是国外大牌，每天带墨镜烫发型，会写诗会唱歌，会画画会跳舞，上课和老师对着干，考试还能考第一。”
林净点点头，倒是也理解了。
很简单，女孩子们不一定喜欢钱，但吸引女孩子的每一个点都需要钱。
“当时追我的女生特别多，我也不知道怎么喜欢上她的。”空明现在提起，表情还有些不好意思：“可能是因为她不喜欢我吧。”
？
这是什么受虐倾向？
“当时我就觉得，别人都喜欢我，你凭什么不喜欢我，就总喜欢去逗弄她。”
“她是诗词社团的成员，我本来看不上那帮整天装忧郁的文青，为了接近她也加入了，有一次社团组织晚上看电影，结束后我死赖着要送她回宿舍，路过一个小树林，也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天色晚，也可能是看电影看的有些冲动了，就亲了她一口。”
“什么电影啊？”
“铁道游击队。”
“……哦。”
“然后我才知道，自己闹的有些过分了，她是那种特别传统的女生，亲完就急了，狠狠的甩了我一巴掌，哭着就跳湖去了。”
“没事吧？”
“没事，那湖才半米深，她要是跳的再猛点，我都怕她头磕到湖底。”
“然后我也懵了，把她捞起来以后，就稀里糊涂的说了些要负责的话，她听完也不闹了，就这么稀里糊涂在一起了。”
“不过后来她对我是真的很好，又温柔又听话，陪我上课，帮我记笔记，虽然偶尔会说我，但我说两句软话她就不闹了，还是愿意替我写作业，我上大学以后，懒得洗内衣，都是穿脏了就扔，她看不过去，让我自己攒着，她周末过来取，后来衣服一直是她帮我洗的。”
“我一开始嫌她管的多，总喜欢偷偷和别的小姑娘出去瞎逛，她知道了也不说我，还是一个人在寝室给我抄作业洗衣服。后来听她一个寝室的同学说，我一出去玩，她晚上就一个人在寝室偷偷掉眼泪，之后我就不再和别的女生出去了。”
林净在一旁看着空明讲述着自己的过往，原本平静的神色，愈发的神采奕奕起来。
即便是过去二十年，林净依然能感受到此刻那份回忆，给空明带来的温暖。
“后来……”空明讲述了一会儿，神色渐渐暗淡下来。
“后来出了些变故，我受不住，便出家了。”
空明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又微笑起来，脸上再看不住一点伤感：“让施主见笑了，施主正是大好年华的时候，权当是听我这老家伙唠叨一下吧。”
林净摆了摆手：“没关系，我听着很有感触。”
空明点头道：“施主能看得开就好，贫僧画地为牢，说到底只是个逃避的懦夫罢了，不可取，施主切要以贫僧为戒，不能遇到一点挫折就放弃，也不能遇到一个坏女孩，就觉得天底下的女子都是蛇蝎，没这样的道理。”
林净心里却骤然一惊。
这和尚不会真有看透人心的本事吧？
空明微微一笑：“施主放心，贫僧只是个无名小寺的小和尚罢了，没什么真本事，只是随口唠叨两句。”
说这，空明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牌递了过来：
“多谢施主今晚听贫僧唠叨了这么多，出家人也没什么能送的，一点心意。”
“这是？”林净摆弄着手上的木牌，也看到了后面的诗句。
“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林觉民的《与妻书》？”
“正是。”空明点点头：
“她不喜欢‘都’这个字，总觉得‘终’要好些，我便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