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逢凶化吉
沈世海真不知如何回答了，张嘴楞着。
周书记脸色陡然一冷，沈三丫的钱到底从哪来的？
沈世海摇头，这两年的我知道点，以前的我真不知道。
当年你们私藏粮食花了多少钱？
三五百吧，都是我和三丫偷偷去各地买的，钱都是她掌管，具体花了多少，真不清楚。
送了多少给别人？
三丫头不相信我，说我办事不靠谱，都是请我大哥夜里偷偷送人的。当时，三丫头说，只要保证自己家没人饿得浮肿，其他都送出去，大概送了周边四五十户，都是熬不下去的。
她没说钱的出处？
说是一个好心人给她的，让她多多藏粮，等没饭吃得时候就挖出来度命。后来开大食堂，粮食被收缴了，就没法子买粮藏粮了。余下不到两百块，她全买了书，都放在队里让人学习呢。
她没说好心人是谁么？
说是路上遇到的，她也不知道是哪里人。
周书记沉吟了几秒，继续问，你家里就没放书么？
只有三丫头房里有几本。后来她又去买了两回，书店有的差不多买全了，都拉到了队里。
给大队的三百多块钱哪来的？
那是她写文章卖的，好像发在省里报刊上，叫什么稿费，对，就是稿费。
你知道发表一篇文章多少钱么？
这我听她说过，一千字四五块钱，也有八九块钱的，看写的好不好。
那你知道三百多块钱要发几篇文章么？
这我可算不出来。只知道每次出去，她都带几大本。她说是跟人合写的。
她和几个人合作过？
三四个吧。有北县的，东县的也有。她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让我在边上听。那些人我也不认识，偶尔听几句，也听不懂。
听说沈三丫现在又在和你未过门的弟媳妇合写，是真的么？
应该是真的。王家那姑娘经常来找三丫头说话。好像已经发了不少。
周书记点点头，早晨是怎么回事？
我们都在上工，具体不清楚。听到哭叫，赶回来三丫头就发病了，她和四丫脸上全是血，追着大队干部哭叫。好像是大队干部来要钱，三丫说没有，就吵起来了。干部就要抓三丫头走，就打了起来。
上次的三百多，大队是从沈三丫手里拿的么？
是啊。我和老婆都在上工呢，要是看见，我老婆指定不肯。三百多，可以盖五六间大瓦房呢，就这么没了。我老婆气得哭晕在地上打滚。
我记得当时下面报告说，那些钱是沈三丫捡了金银珠宝变现的。原来不是。沈三丫为啥不说明是她的稿费？
她说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会写东西。大队干部说捡到东西必须上缴，她就说，上缴可以，但这钱得分给大队的困难户。还让大队干部写明了收据和用处。
沈世海终于找到了机会，掏出两张纸递给周书记。这是三丫头前天给我的，让我有空交到公社去，一直没得闲。
周书记一看，一张是捐款收据和捐款用处，一张是支付清单，上面又六七十个名字，名字上面是各人手印。后面不少勾勾叉叉，打叉的有五六处写着实收数目，都比前面的支付款少。最狠的一家。写着十块，实收只有四块。
这显然是沈红莲调查出来的，可惜只查了十几家。
看着看着，周书记陡然一拍桌子。简直狗胆包天。
边上有人接过看了几眼，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
听到外面一辆汽车启动声，很快远去。
周书记努力平复了下心情，看着吓得不轻的沈世海，勉强笑道，去，找一本沈三丫写的东西给我瞅瞅。
沈世海很快拿来一本作文簿，周书记漫不经心地翻开。
看了几眼，小声惊叹，我的天。
很快翻到第二页，看了一会，又翻到第一页。脸上一会凝重，一会眉开眼笑。
总算看完半篇草稿，直愣愣看着沈世海，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领——领导，小丫头片子不会写，啥也不懂，你——别在意。
周书记不管他，递给身后站着的年轻人。你崇拜的作家找到了。
秘书模样的年轻人接过，看了一页，抬眼看看周书记，又看看沈世海，语无伦次地说，这——这——这怎么可能——
周书记笑了，不是可能，是绝对，报上登的那几篇鬼故事绝对是沈三丫写的。
年轻人涨红了脸，好容易才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周书记笑笑，你不是说几篇鬼故事写得好么。什么妙趣横生，清新灵动，富含童趣又不乏哲理，现在可以当面夸一下作者了。
好半天，年轻人才憋出一句，小丫头这文笔，全县也算得上顶尖了。这和聊斋完全是两种风格，和各种鬼斗智斗勇，真的很有意思。我感觉这丫头后面还会写很多这样的故事。
周书记点头，她肯定准备写一个系列了，说不定还想出书呢。这才是真正的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木三分。
年轻人感叹，真不知这丫头脑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奇怪的东西。
周书记说，可惜年纪太小，好多字不会写，用的都是拼音。
秘书表示理解，这样的东西，哪个编辑不喜欢。难怪一发一个准。这丫头天赋极佳，可惜老是被刺激发病。唉，人无完人。
周书记大笑，听宣传部说，这两年我们县民间上稿的很多，原来是这丫头搞的鬼。
秘书也承认，她字都识不全，只能找人合作，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没病就好了。
周书记笑问，小丫头这文风，这行文语气，运笔习惯，你就没看出其他什么么？
就是觉得怪熟悉的。啊——想起来了，北开镇的红莲。
周书记点头，虽说一个是散文，一个是小说，但语境语感有不少相似之处。
年轻人说，这一两年，红莲几乎一天发一篇，可看多了，有千篇一律的感觉。周书记的意思是？
你还不明白？
年轻人一拍脑袋，啊，肯定是三丫和她合写的呀。难怪宣传部几次邀请，红莲都婉拒了，甘愿在镇上做教师。原来是她不敢冒然邀功呢。
周书记分析着，听说红莲在各个省市和国家报刊上发了上百篇，沈三丫只拿了三百多块，真不算多。
年轻人同意，难怪这小丫头不稀罕钱，成百上千得往外送，能赚到，根本就不在乎。
沈世海苦笑，我这丫头太不聚财了，手里有点钱就立即花光，没有还借了好几次呢。
书记转头问沈世海，你和三丫去过北开镇么？
沈世海只好点头，和三丫去过两次，去见一个女教师的。那三百多块钱就是那个女教师给三丫的。
你认识红莲？
红莲是谁，我不认识。
周书记笑笑，红莲是那个女教师的笔名。
笔名？什么是笔名？
周书记苦笑，沉吟着又问，听说沈三丫很会做衣服？
沈世海苦笑，甭提了，村里人都喜欢穿她做的衣服，为这事，不知贴进去多少布和针线呢。
周书记大笑，做衣服赚钱么？
沈世海摇头，送的多，收钱的少，经常亏本呢。
周书记点头，这个早就听说了。小丫头专为别人做嫁衣。
迟疑了分把钟，想想没啥好说的，周书记带头走了出去。
没想到门外东侧站了一群男女老少，看到几个干部出来，一齐跪倒磕头，哭叫出声。
青天大老爷，三丫冤枉哪。
你可要给三丫做主啊。
三丫脑子不好，不是有意要和干部作对的呀。不要抓三丫她爸啊。
闹哄哄哭诉着。
周书记左右看看，拱拱手，父老乡亲们，都起来。让好人受这么大委屈，是我这个书记不称职啊。大家伙放心，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转身问三丫住在哪，沈世海当先领路，推开门。却见三丫蹲坐在床角瑟瑟发抖。嘴里喃喃说着，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呀，我没钱了，真的没有钱了呀——过两天就有了，有二三十块呢，到手我就给你们好不。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呀——
沈世海赶紧出来，带上门。哽咽道，三丫头这次被吓唬狠了，这可怎么办好啊。
周书记双拳捏的发颤，咬牙切齿骂了句：这帮畜生。
转身对身边的人说，这事尽快彻查，从重从快处理。
又吩咐沈世海，准备一下，明早带沈三丫去市里医院看，我派车来接你们。
四丫蹦跳着叫，我也要去，我也要和三姐去。
看到四丫，周书记脸色缓和了些，好，一起去。
周书记蹲下来，看看四丫，你叫什么名字？
四丫说，我叫沈红茹，茹志鹃的茹。
好名字。沈三丫给你起的吧？
四丫头直点，我大姐叫沈红怡，怡红快绿的怡。二姐叫沈红屏，花繁锦绣屏的屏。都是我三姐取的。
那你三姐叫什么？
三姐叫沈红莲，她说她的名字俗不可耐，可就是不想改。
秘书一惊，红莲？
周书记不动声色地看看秘书，又问四丫，你这衣服真漂亮，是你三姐做的么？
是啊。庄里的姐姐都喜欢穿三姐做的衣服。三姐说，看到小姐姐穿漂亮衣服，她就开心。
你三姐被吓呆了，你就不担心么？
三姐说坏人会得到惩罚的，她一定会好起来的。三姐说做人就是要快意恩仇，谁对她好，她会对别人加倍好，谁对她不好，他就睚眦必报。
周书记笑了，还睚眦必报，你会写这个成语么？
当然会写，我会写好多字的。全家人的名字我都会写。
难怪你还没上学。
我明年就上了，三姐让我从三年级念起，等我念完小学，就和三姐一起念初中。
听说你大姐二姐成绩都很好，是不？
二姐不行，才第八名。三姐说，不得前三，都是学渣。
周书记又被搞笑了，站起来，重又看看沈世海，看你家比我都有钱，发个奖状嘛，三丫根本就不想要虚名，奖励个什么好呢？
四丫抢着说，我三姐才不要奖励呢，只要没人来烦她就行了。
周书记点头，行。交代下去，以后不管什么事，都不许干部登门找沈三丫麻烦。有问题直接向我汇报。父老乡亲们听好了，沈三丫是大家伙的恩人，希望大家都能保护她，爱护她。不能让她受一点点的伤。
周书记还想说点什么，却脸色发白再也说不出来，急步上了车。
一个多小时后，沈家老小和被抓的十几个人说说笑笑回到了家。
大伯母冷冷看了好几秒，没——没事了么？
二伯抢先答，啥事都没有了，县委书记还给我们赔礼道歉呢。
众人帮腔，看看周书记，那才叫好官。当场抓了三个狗入的。
是四个，还有那个狗娘养的所长呢，也被抓到县里去了。那狗入的还想逼我说是三丫先动的手，老子直接一口吐沫。
三个败类真不是东西，打得还是轻了。以后看见一次打一次。
看把你能的，去监牢里打，你敢么。
有啥不敢的。反正谁敢欺负三丫头，我就打谁。不打得他哭爹叫娘，我就跟他姓。
你可拉倒吧，看见老鼠都能吓瘫的主，人不打你就谢天谢地了。
你再瞅瞅，我拳头上的皮都打破了，这也是假的。
听到一群人拥在门口越吹越离谱，沈红莲哭笑不得。小声喊大伯进来，递给他六十块钱，说今天凡是动手被抓的，每人发两块。
大伯退回二十，自家人就算了。
沈红莲也不强求，将二十收回。
看到发钱，那些人更加开心，来看热闹的无不后悔自己没动手。
两块钱啊，一个人辛苦一年也未必存得下。
且慢，这特么只是两块钱的事么，以后要是遇到难处，三丫能袖手不管么？那可是县委一把手都爱惜的人才呀。
有三丫照拂着，那可比公社书记都管用啊。
又是一阵嘻嘻哈哈，只听二伯在问，我和红书的呢？
沈红书不满地说，我不要。三妹给了我太多了。可没脸拿这个钱。
大伯唾了一口，一家子也好意思开口要，你脸可真大。
众人帮腔，老二有点小心眼呀，你家红菊吃穿住用可都是三丫头的，真是一点都不能吃亏。
老二是太过分了。
看众人纷纷指责，二伯笑道，我不要，我不要还不行么。
不是不要，你根本就不该提。
真是不识好歹。
算了，都饿了，散了吧。让他们一家子好好开心去。
众人离去，沈家老小涌进沈红莲房里。
三丫头，你竟然认识县里一把手周书记，简直牛炸了。
二哥大笑，我还以为三丫头胡扯呢。这三个土皇帝说抓就抓了。
沈红莲小声说，我可不认识周书记，故意吓唬他们的。怕他们打我们呢。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一上来就动手打人，会吃大亏的。
大伯笑笑，啥也没说。
三哥沈红宝发狠，谁敢欺负三丫头，哪怕豁出去这条命，也要上。
沈红莲笑了，我没受伤，嘴角是我故意咬破的。就是要坑他们一把。都回去做饭吧，我没事的。
第二天早晨，周书记果真派了那个年轻的秘书来，沈红莲全程发呆，一言不发。
人口最密集的地区，地级市离县城也就一百多里。和县城一样，难得看到楼房，百废待兴的光景。
赶到时，医院刚刚上班。市医院和县里的诊断差不多，说沈红莲属于间隙性精神失常，只要不受刺激就没事。
就算六七十年后，国际上对精神病的鉴定都没形成标准，以致好人被抓进去，都比精神病更像精神病。
沈红莲一点都不担心露馅。
何况，天才都有精神缺陷，这是世界公认的事实。
加上这病只能吃药，电疗还没开始施行。听说有老中医搞了一套针灸的法子，也只属于传说。
嗯，中医本就活在传说之中的，六十年后也是如此。
有县委的证明，看病都免费，山红莲又一次享用了干部待遇。
市里供销社比县城大多了，东西也多。秘书提供了各种票卷，除了一些茶食零食，还买了很多县城没有的布和丝绸。
沈红莲全程静默，让四丫挑选，知道把带去的三十块钱花光。
上级的速度委实惊人，回来当晚，就听说公社派了很多人到癞包庄大队调查，光沈红的捐款就被干部贪污了一百出头。
贫困户极少有识字的，干部们欺负他们看不懂，写八块，说是五块，按上手印了事。有个把识字的，直接说不多写点，钱拿不到，还要他们保密。
对困难户来说，反正是飞来之财，不拿白不拿，纸上写多写少无所谓。
沈红莲很清楚捐款发放通病，几十年后的红会，听说还侵吞捐款养情人，搞得臭名昭着，何况在温饱都难解决的这个时代呢。
经手的果然不会穷啊。
到了六月份，沈红莲发了八篇鬼故事，手里还有十几个，暂时不想发了，着手写武侠小说。
金庸古龙梁羽生那些大家的不能搬，这不地道。
好在那个文友写过五六篇武侠小说，情节创意都不错，都发过纸媒。
对。继续走文友的路，让那家伙无路可走。
谁让他祸害自己穿越到他小说里遭罪的，不拿白不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