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小院外，炎无心缓缓推开门，走到院中的藤椅前，将上面的灰尘擦拭干净躺了上去，整个人随着藤椅的轻轻摇晃，思绪也飘到远方。
赤焰部落创立两千多年，漫长的岁月变迁，原本的建筑都已推倒重建，唯独这座小院被炎无心保留了下来。
当初那些人护着他逃到这里，他见这里环境适合生存，便带着众人在此处定居，这座小院是赤焰部落的第一座建筑。
有多少年没来这里了？
五百年，一千年？
他想不起来了，实在是太久了，久到甚至想不起那些曾经为他拼命的人，只有从其儿孙辈的脸上，他才能找回当年故人的模样。
部落创立之初，无论是食物匮乏还是被妖兽攻击，亦或是来自炎稷的明枪暗箭，这些都是让他头疼的问题。
好在那群老朋友一直跟着自己，无论有什么困难，大家都一起面对。那段日子虽然艰苦，他们倒也乐在其中。
那时候，他们所有人的目标都是一致的，就是先在这里站稳脚跟，然后将部落发展成中型部落。
成为中型部落的条件也很简单，在联祭上一次性上供十颗心珠就可以，小型部落是不用上供的，倒也有时间积累。
只不过这个条件依旧是苛刻的，获取心珠有多难自然不用说，他们每次都要损失很多族人。
最麻烦的，还是周围部落环伺，对赤焰部落虎视眈眈。
没有任何一个中型部落会容忍下属小型部落晋升，因为这意味着领地收缩，获得的资源减少。
也许是运气不好，离赤焰部落不到万里，刚好有一个中型部落。
那个中型部落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忘了，只知道那个部落屡次抢他们心珠，就是为了阻止赤焰部落晋升。
用十颗心珠晋升成中型部落，而实际上他们获得的心珠远远不止这个数，很多都被抢走了。
那个部落总是带人堵在他们的必经之路，杀死族人将心珠抢走，小离的爷爷就是死在护送心珠的路上。
部落好不容易才攒够十颗心珠，因为这十颗心珠，死去的人实在太多了。
赤焰部落晋升为中型部落后，他带着族人与那个部落周旋了近百年才将其踏平，彻底稳固住赤焰部落的地位。
只是这样的代价很大，赤牙的爷爷就是死在与那个部落的交战中，不止是赤牙的爷爷，如今族里好多年轻人的长辈都是死在那些争斗中。
看着这些孩子熟悉的脸庞，他总会想起当年那些故人，心中充满愧疚。
明明自己才是最该死的，却偏偏活了下来。
这命数啊，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炎稷，他无时无刻不想杀了炎稷，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
部落晋升成中型部落后，他就将这座曾经居住留存故人痕迹的小院锁了起来，暗自在心中发下毒誓，一日不解决炎稷，就一日不进这个院子。
然而就在不久前，他收到了炎稷已死的消息，是白炎部落那些想要投奔他的人送来的，并说已经在来的路上。
他想了很多种炎稷死亡的可能，却没有想过，居然是被炎褚杀死。
怨恨多年的仇人猝然死去，惊喜之余，也让他有些茫然。
呵，子弑父。
炎稷，你养了一个好儿子啊，这算是报应么？
虽然没能亲手杀了你，但我想这比杀了你还难受。
宽恕？那是圣人才做的事，从阿公死亡那一刻，你就不是我大哥，而是我此生最大的敌人。
你就带着你的怨念下地狱去吧！
我这一辈子，为了部落能够强大，同样做了不少恶事，虽然没你那么坏，但也谈不上好，会跟你一样下地狱。
你先去，我随后就到，咱们在地狱里再分个胜负。
同时代的人，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哪怕是木烈和火煞那个老家伙，也活不了多久了。
故人凋零，新的时代属于年轻人，我们这些被铭刻在过去的老人，最终的结局就是死在过去，给后辈留下一个干净的时代。
炎稷死了，白炎部落也即将融入赤焰部落。
要做的事，好像都做完了。
他应该高兴，可却有点怅然若失，炎稷的死，意味着他的时代结束了。
“怎么就死了呢？”炎无心喃喃自语，蜷缩在椅子上的身躯显得落寞。
此生最大的目标达成了，他又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无心再过问部落里的事了，只想在这个院子里终老，陪着当年的老弟兄们说说话。
剩下的，就交给年轻人吧。
他和炎稷斗了一辈子，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压在肩头多年的重担一朝卸下。
此刻的他，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浓浓的疲倦，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院外敲门声忽然响起，炎无心甚至不用去问，光听敲门的节奏就知道来的是赤牙，与他父亲甚至和爷爷是一样的，敲门第一下与第二下的间隔总是很长。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阿公，那个对他倾囊相授视如己出的阿公。
阿公对他好，是因为他的父辈是部落的勇士，曾为部落浴血奋战。
而他对赤牙的方式，基本与当年阿公对他的一模一样。
年幼时，他总以为自己会和父辈不一样，可等到老的时候，才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同，骨子里该保留的东西，还是传下来了。
所以炎稷啊，你自己大逆不道，你儿子大逆不道倒也正常。
阿公啊，我也成了别人的阿公了，而你是阿公的阿公。
白炎部落，赤焰部落，还有火灵族，都会好好地传下去的，您放心。
炎无心忽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一股人世历练出的苍凉与看破红尘之后的洒脱。
“阿公，我可以进来吗？”门外的赤牙眼见敲门没有回应，朗声问道。
“进。”炎无心缓缓抚着胡须，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赤牙轻轻将门推开，走到炎无心面前，将头低下。
哪怕已经成为大祭司，在炎无心面前他依旧和从前一样。
“阿公，什么事这么开心？”
炎无心没有回答，只是仔细端详赤牙的面容，大笑起来。
“像我当年，哈哈，像我当年！有传承在，就不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