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宫，冷冷清清，除了脸熟的几个内宫，再无其他人。
董公公因为在金阶殿上受了静王一掌，如今告老还乡养病去了。
贴身人就是董公公的徒弟河清。
清宁宫正殿的大门打开，偌大的宫殿，只有皇帝一人坐在高位上，脚下空荡荡一片。
谢玉竹一进门，才看清角落里还站着一个内官。
河清一个眼色，内官便恭敬退出大殿。
“玉竹拜见父王。”
谢玉竹走到皇帝面前，躬身行礼。
“你来了。”皇帝听到声音，睁开半闭的眼睛，朝她招招手，“来，走近些，让朕好好看一看。”
谢玉竹不敢违抗。
上前两步。
皇帝老了很多，头发全部花白。不再威严肃穆，倚在龙椅上，像垂垂老矣的乡间老头，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谢玉竹微微带笑。
“若是父王想念，玉竹可以天天来给父王请安。”
这是她的真心话。
因为皇帝看着挺可怜。
人都老了，过往的事也不必纠结。
没什么可恨的。
她是希望皇帝能安享晚年，静静地活着。
谢玉竹建议，“如今中都的乱局都已经解决，父王该出去走一走，整日在清宁宫，也会无聊。”
苍老的眸子盯着谢玉竹许久。
嘴角的笑渐渐淡去。
“朕听说了，谢家人来送粮，不入仕的谢家为了你，居然出动全族人上中都。朕千请万请，谢家多年来毫无动摇。你在中都，他们便担心你受灾疫影响，怕你受伤，担心你吃不了饭。”
皇帝说话时看着谢玉竹。
“谢家人可真疼爱你啊。”
感叹一句，忽得眼神变得阴沉。
“得有多少粮食，可以够中都城的百姓吃两个月？”
谢玉竹脸上的笑顿时消失。
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恭敬的退后一步，俯首跪拜。
“这些粮食都是南觅几个县的县令一起收集，不是为了个人，是为了中都城的百姓。是百姓对百姓的理解，也是百姓对百姓的一份心意。”
谢玉竹的解释显然没让皇帝满意，也没有打消皇帝的疑虑。
皇帝眯起眼睛，“谢家一句话，便动员几个县的县令一起操办此事。比一国之君的话还有用，比圣旨还有用。”
谢玉竹面色一怔。
惶恐道：“玉竹不知父王此话是何意。”
皇帝突然坐起身，精神抖擞，眼神犀利。
“玉竹，朕向来偏爱你，自你嫁到中都，乖巧、听话，深得朕的欢心。”
“可你又有多少事情瞒着朕？”
终是躲不过皇帝的猜忌。
谢玉竹缓缓起身，冷笑一声。
“父王召见我进宫，原来不是想我了，是对我不放心。”
皇帝眼神颤抖，“朕是怕了。”
“经历那么多，朕是真的怕了。”
大概是知道她要死了，皇帝才敢露出真实表情。
才敢说出这个“怕”字。
这是他的尊严，他是帝王，只有别人怕他，他不会怕任何人任何事情！
皇帝垂下脑袋，嘴角有些抽搐。
“这些时间，朕一直在想，想往过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还有谁是朕身边不可信的人。朕要找出来，全部解决。”
高阴，皇贵妃，静王……
阿谀奉承他十年甚至二十年。
转眼，说背叛就背叛。
将他的尊严，他的颜面，他的自尊心，他所有的一切都撕碎，一文不值地踩在脚下。
从最高的地方，打落在最低的尘埃中。
那是比死亡更痛苦千倍万倍。
猛然抬头，眼神凶狠，“朕不能再让那些人出现，侮辱朕，觊觎朕的江山！”
谢玉竹为刚才对他的悲悯感到可笑。
他不可怜，他是可恨。
冥顽不灵，根深蒂固，注定孤独终老。
她冷冷一笑，“陛下是怀疑我，还是怀疑王爷？”
“风儿不会觊觎权势。”皇帝没有迟疑。
谢玉竹意外。
她何德何能，让皇帝顾虑？
皇帝眼神阴冷地看向她。
“可你在她身边，谢家在他身边，难保你们不会有这样的心思。或许十年，二十年，风儿也会像那些逆贼一样，拿着剑直指他的皇兄。”
“朕不为自己，为了太子的将来，也不会允许这样的威胁在身边！”
皇帝说的理直气壮，乍一听，真是一个好皇帝，一个好父亲。
谢玉竹戳破他伪善的面孔。
“陛下杀人都是这么义正言辞，都是为了大义，为了国家。”
“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更不是为了自己的猜忌。”
“果然，你不简单。”皇帝眼神警惕，“朕的头疾，你早就察觉。朕早该发现，你身怀医术。”
金阶殿上最不堪的那日，他似乎听到她的声音。
不愿回想，记忆是错乱的。
但皇帝还是猜测，“中都瘟疫，是你早就发现？瘟疫的解药，是不是也是你配制出来？”
“陛下，我没这个本事。您不是亲眼所见，是齐奉御配制的解药。”
谢玉竹绝不会承认。
但她也会说事实。
“我是会些医术，陛下去中都城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我在城西的仁济堂学医。赵堂主说我有学医的天分，这半年，我有空就去学习，在坐堂。这难道也是被陛下怀疑的理由？”
“难道女子就不能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抱负？难道我会医术就天理不容？”
谢玉竹只能自救，或是尽量拖延时间。
或许会有人出现，来救下她。
皇帝要杀她的心更加坚定。
“你向来会说话，除了会说好话，狡辩更是一绝。”
杀人的眼神，谢玉竹捕捉到。
她知道，自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便破罐子破摔。
“不及陛下万分之一。”
谢玉竹挺直腰杆，仰起头，与皇帝对视。
“陛下，这些天，你可有想过，为何那些你曾亲近的人都一一离你而去，你的兄弟，你的枕边人都如此憎恶你？你有想过，这是你的原因，或许并不是他们的野心？”
皇帝瞬间大怒，眼睛都红了。
朝她咆哮，“谢玉竹，你大胆！”
“我是大胆。”谢玉竹扯了扯嘴角，“因为我知道陛下不会放过我，陛下你下了狠心，我是不会活着走出清宁宫。”
“是吗？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