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休息室后面的后面，狭窄昏暗的走廊，暖场的散兵杂俑凑在一起，连把座椅都没有。
街舞团淋成落汤鸡，男男女女用湿淋淋的手指夹着烟，打火机咔嚓咔嚓响了又响，只有火光在跳，却没有一支烟点燃。
“靠，淋湿了。”
众人不在乎地笑起来。
有人叼着烟问道：“哟，老贾不是来叫了吗，你们乐队怎么还不上去？”
中性打扮的女生抱着手，摇头，“我们主唱萎了。”
“那小胖子这么禁不住事啊。”
大家又笑起来。
……
放置道具的角落，苗大勇弯腰收拾吉他，光头鼓手在后面拉扯，劝他上去走个过场，这么多人等着，明星不想上去，他们这种小虾米想啊，这样的舞台，运气才能碰上一次，下一次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何况还有演出费。
苗大勇只管收东西，根本不为所动。
“黎暗，你也劝劝他吧，不知道在倔什么。”
光头一摊手，望向从楼道钻出来的紫衣男生。
黎暗笑笑，招呼道：“我看外面观众都走一半了，上不上去都没关系，就别为难他了吧。”
光头挠挠空荡荡的后脑勺蹲下去。
黎暗转向苗大勇，“这次设备有问题，你别怪自己，好好练习下次还有机会。”
“什么下次？”
苗大勇定住，突然问道。
“下次演出啊。”黎暗说得轻巧，语音里还有点很淡的笑意。
他总是这样。
好像什么都很轻松一样。
苗大勇蹭地站起来，平时温吞的小眼睛突然迸射出尖刻的怒，他侧身望着黎暗，“没有下次了，再也没有了。”
乐队创建一年半，大大小小的演出也有几十场，他精进唱功，设计别出心裁的互动，可是结果呢，一上正规舞台就成了笑话。
“没有人在乎我，也没有人在乎我们的歌……全部都是笑话！”
光头僵住。
黎暗的呼吸也变慢。
苗大勇狠狠摔打吉他盒，“我不像你，黎暗，也不像林青蕊，你们一个有表演天赋，一个有音乐才能……可你们通通不在乎，说放弃就放弃。我在乎，在乎得要死，我想要拥有自己的舞台，也变得闪闪发光，可我就是个废物……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够到你们这些天才……”
“都结束了。”苗大勇弯下脖子，自嘲地笑了。
黎暗喉结动了动，拉住他的包，“不是这样的，只要往前走就会有出头之日，你不走才是真的结束了。”
苗大勇把谱按到他身上，“这是你的歌，黎暗你这么厉害，有种自己去唱啊。”
“大勇……”
“说得好听，谁他妈不会说。”苗大勇绕开他，哂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雨还在下。
主持人躲进来，问乐队到底准备好没有，磨磨蹭蹭的，还想不想要出场费了，见到几人把乐器都收起来，一副要走的模样，停顿片刻，也有点认命了。
算了吧。
就这么散了。
别说观众，台底下的领导都走得差不多了。
主持人甩手离开，话筒扔在箱子上，包着防潮的红布。
黎暗望着皱巴巴的乐谱，耳边全是哗啦啦的雨声，又是秋天，上一个秋天的雨里，他和林青蕊躲在小卖部里不动声色地打量彼此。
她像什么来着？
黎暗望向乐谱，他自己填的词：暴雨里，你的眼睛是不肯淋湿的晚星。
……
雨哗啦啦下。
休息室里，卫楚和明星经纪人的争吵还在继续。
张哲远歪头擦鞋，突然竖起耳朵，“外面好像有音乐，这是什么乐器……有点耳熟。”
“口琴。”林青蕊说道。
“对对对，就是口琴，这么大雨哪个老表在外面吹口琴？这么骚的吗？”
林青蕊伸手摁他脑袋，差点没把人摁翻。
她撑伞出去。
张哲远看一眼刚擦干净的鞋，咬牙跟上，周朝不在，他得顶上去看着林青蕊这个祸害。
空旷的舞台略显凄凉。
雨水浸饱大红色的地毯，吸不住了，漫出来，凹陷的地方变成一个个荒唐的小水坑。
男生的紫衣淋湿，浑浊凝重地贴在瘦削的身躯，聚光灯冷清地落下，笼罩他，本来就惨的现场变得更惨了，几乎透出“小白菜啊地里黄啊”的凄凉。
他在话筒前吹口琴。
睫毛淋湿，上下相交。
整个人透出散漫的破碎感，吹出的音调也是混杂的爵士风，跟他这个人一样，有种海里浮沉的漫不经心。
但是很好听。
是能进耳朵，然后钻进心脏的好听。
口琴长长的独奏结束后，黎暗拉高话筒，点了点，随后旁若无人清唱：
【秋天又要来了吧】
【我们就是在秋天相遇】
【暴雨里】
【你的眼睛是不肯淋湿的晚星】
【如浪闪亮，比雪冰莹】
……
键盘手慌慌张张上来，加入钢琴清脆的音，黎暗接过光头递来的吉他，背到肩膀，拉正，轻轻弹拨，于是钢琴和吉他像是两场雨相遇了。
漩涡似的旋转。
密不可分地纠缠。
奇妙的旋律和男生缠绵低沉的歌声通过呲呲啦啦的音响在场馆里散播。
观众停下脚步，纷纷驻足。
再然后，雨变小了，有的人回到座位。
他继续唱：
【放学后的操场，越来越凉的空气】
【我在黑暗里数着你的脚步】
【一步两步】
【越来越近】
【靠近我吧，我的晚星】
【还没有告诉你，当你说喜欢的时候我的心便飞到云层里】
【现在都还没回来】
张哲远认出来他了，“我靠，怎么是黎暗……谁让他上去唱了，这个骚货。”
他要爬上去抓人。
林青蕊先把他抓住了。
“安静。”
张哲远，“……林青蕊，你就喜欢骚的是吧！”
林青蕊没有答。
黎暗越唱状态越好，没有多余的舞台动作，可只是简单的低头和行走也把观众的视线抓得牢牢的。
这么远，其实没人能把他的脸看清。
有的人就是这样，生来就该被瞩目。
钢琴和吉他的追逐结束，歌也来到末尾，他的声音更低了，蛇一般徐徐爬进观众的心脏。
【原谅我总爱伪装，快乐又平静的崩溃】
【但其实亲爱的女孩你也一样】
【我们都不是太乖的小孩】
他好像看过来了。
冷淡的琥珀色眼眸好像在找她。
林青蕊不确定，下意识屏住呼吸，可一切又像错觉，像一阵来无影去无踪的潮湿夜风。
心脏一抽。
潮意漫上胸膛，滞塞喉咙，她感觉自己是被雨困住的燕子。
男生垂颈，金属链掉出来，吊坠依稀是朵艳红的金属玫瑰。
他亲了一口，贴着话筒继续吟唱雨和欲的魔法。
【后来无数次，黑暗里我数着你的脚步】
【数着你什么时候离开】
【那场雨不会停，不会停】
【任时光流逝】
【就算不在身边】
【你依旧是我不会熄灭的晚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