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长明基本都是阴天。
虽然阴，却也不下雨，大概是九月十月的汛期把雨都下完了吧。
阳台之外一片铁灰。
冷风企图从缝隙钻进来，窗框嗡嗡震动，誓死扞卫，没让风得逞。
屋内很暖，蔼蔼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台灯。
女孩单薄的身影伏在案前，手肘边是一摞整齐堆放的试卷，已经写过的了，能看到密密渗出的字迹，她现在没看书，也没写作业，而是在做别的“功课”。
A4型号的活页笔记本。
页面贴满剪辑的新闻报纸，每个醒目的标题都有一个长明老少皆知的名字，黎永仁，也就是黎暗生父。
官方报道犯罪事迹就那样，组织卖淫、高利贷、赌场……换个名字，每个地方都能找出不少，其实算不上什么人物，因为做的都是不入流的勾当，比起那些通过一系列骚操作合法上岸的人民企业家，实在是差远了。
但要想摸清江慧敏的底细，理解黎暗阴阳怪气的性格，调查黎永仁又是必不可少的。
林青蕊杵着腮帮，无聊地转笔。
这对亡命夫妻的故事很狗血，但是细细看来，和苏月如扯不上关系，也没有林知无影子。
老爸到底是怎么和江慧敏搭上的，林青蕊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两人的人生轨迹毫无重叠，可苏月如又在遗书当中真切写到，两人早就认识……这个“早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啊。
为什么成年人的过去都跟谜一样？
圆珠笔转飞出去。
林青蕊合上笔记本，躺到床上。
冥冥中，总感觉有只手遮着眼睛，使得她无法看清。
她想，父母辈的事难查，但黎暗的事应该不难查。今天狗东西提分手应该是认真的，他怕了，她还没怕，他就怕因为她而被学校开除。
就黎暗目前的反应来说，既然还有余地权衡利弊，那对她，额，必然是连喜欢都称不上的。
真是失败。
他只是学习不好，人并不蠢。
想要骗到他的感情，并没想象中容易。
林青蕊下意识舔唇，随即一愣，烦躁地揩过嘴角，爬起来开电脑，检索黎暗的相关信息。
贴吧和本地论坛不用看了，里面传得一个比一个离谱，有说黎暗是同性恋的，有说他在ktv当过鸭的，还有说他杀过人的……长明的治安虽然算不上好，但也不是法外之地。
他现在不过十八九，怎么过得比香港的黑帮电影还精彩。
说他害女生堕过胎，林青蕊倒是信，但偏偏找来找去就没这条。
可见，这些人连传谣都传不明白。
“对了，不知道附中有没有官网。”
她噼里啪啦一顿打，很快跳出来，师范大学长明附属中学，因为是私立，官网不仅有，还做得很好，点进去找到公开信息栏一页页翻找，还真有点线索。
黎暗，多次旷课通报批评，节数达90后，按照校规开除。
林青蕊翻来覆去看，发现不简单。
因为附中本来就是一堆有钱人家的小孩混文凭的地方，旷课跟喝水差不多，只要不出大事，轻易不会开除。
“旷课开除”应该是学校用来掩饰真相的借口。
林青蕊现在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找同样在附中念书的周朝询问，另一个就是直接找黎暗质问。
这两个选项的区别，不过是把她放在火上烤和放在水里煮的区别。
她盯着电脑屏幕思索片刻，拨通张哲远的电话。
现在晚上十一点，第二天还要上学，张哲远这个死小孩竟然还在打游戏，音效震得耳朵疼。
“关小声点，你也不怕聋了！”
张哲远调小音量，不耐烦道：“有屁快放。”
“你知不知道黎暗为什么被附中开除？”
“啊，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原来你不知道啊林青蕊。”张哲远欠欠地加重尾音，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怎么，被他渣了，伤透心了，迷途知返了？”
“会说话就说，不会说就闭嘴。”
“……好，我闭嘴，反正你永远不会听别人的话。”
林青蕊一滞，预备软下口气好好问，不料张哲远这回是真的翅膀硬了，竟然直接摔了她的电话。
嘟嘟的忙音从话筒传来。
女孩的脸上震惊混着恼怒。
从小到大，只有她砸他电话，他哪里来的狗胆！
一个两个，为什么全都造反？
林青蕊气得够呛，一屁股坐到床上把熟睡的图图都震得坐起来，花狗皱眉抓抓耳朵，默默爬到主人腿上散发出温暖的狗臭。
林青蕊嫌弃地皱紧鼻子，紧接着鼻腔一酸，抱紧图图躺到枕头。
“图图只有你对我是最好的。”
图图老成地哼出口气。
“呜呃……”女孩难受地扭动两下，抓紧被子预备鲤鱼打挺，然后在床上乱蹦。
察觉到她要发疯，图图伸出狗爪按在林青蕊脸上，耷拉的马脸很像那个什么中年大叔。
林青蕊破涕为笑，抓住狗耳朵玩起来。
手机振动，她按开。
黎暗愠怒的声线像根银针刺到太阳穴，“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在写作业。”
“周日晚上才写？”
“对。”
“对你的头，不想接我电话就直说，还写作业。”
林青蕊沉默片刻，一转眼睛，换了个话题，“找我做什么？”
“你们班发专项练习没有？绿色书壳写着名校讲义那本。”
“物理那本？”
“对。”黎暗清清嗓子，声音清冷如泉，“79页的大题借我抄一下。”
林青蕊，“……你他妈现在才想起来写作业？！”
距离第二天上课只有不到八个小时了。
黎暗冷笑一声，“你不是刚刚还在写？好意思说我。”
林青蕊脸僵得像是吹过西伯利亚的风。
什么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什么叫所有撒过的谎都会化为日后刺回来的利剑。
靠北。
她翻出习题集哗啦啦一阵翻，在电话里讲给黎暗写。
他静静抄，只有“嗯嗯”和“你继续”，也不知道写对没有……林青蕊念得口干舌燥，呷了口水，突然问道：“黎暗你有没有私生子啊？”
对面没反应。
水性笔还在沙沙写着。
许久他套进笔盖反问：“你是想问我有没有让人堕胎吧？”
“差不多。”
“我要说有呢？”
“哦。”
她心里一凉，有些空，有点像坐电梯突然震了一下，贴着墙疑心缆绳断了，但没有。
心凉过后，电梯继续上升。
“我带人去医院做过人流，但孩子没有一个是我的。”
“挂了。”黎暗淡声道：“我是混混，但不是混蛋。”
……
黎暗趴到书桌，79页的大题只胡乱写了几个数字，林青蕊念的东西他大半听不懂。
其实也不是想抄作业。
这本练习题就没翻开过，老师也不管。
只是这个时间太静了，静得他没法安静，千方百计想找话题听听她的声音，仅此而已，没想到林青蕊会突然问这个。
黎暗其实无所谓的，为生存，做什么都不算贱，但今晚之后，他难免去想，如果前尘无垢，一身清白，是不是就不用在回她的时候指尖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