惢心也跟着点头，“皇上为主儿赐死了阿箬，这般真情，谁不动容。”
双喜：“……”
双喜一挥手，两个太监死死按住惢心，另两个按住如懿，如懿却挣脱太监，扶了扶衣冠，正了正护甲，淡然道：“本宫受罚也要体体面面的。”
健壮太监一愣，赶忙拿起在佛堂供奉过的竹条往下一扇。
双喜只觉世界清静了。
养心殿。
皇帝收到了如懿被掌嘴的消息，眉头不自觉拧起。
李玉急道：“听说娴贵人容貌有损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说自己委屈，皇上，贵妃娘娘此举是否……”
皇帝脸色微冷，刚要让李玉去探望一番。
进忠往前一动，轻声说道：“皇上有所不知，娴贵人响用猫刑乱人转世投胎，实在骇人听闻，贵妃娘娘已让人去皇后娘娘处回禀过，好似连六阿哥也被吓到了呢，哭嚷不止，贵妃娘娘好一顿哄，才叫阿哥心安。”
听到永曜被吓，皇帝被如懿占满的脑子瞬间明悟了几分，他再次冷下脸，这次却是对如懿的怒气。
“掌嘴一次哪够？猫刑，乌拉那拉氏果然是破落户，什么都教。”他命令道：“进忠，你去一趟翊坤宫再罚一次，罚完别急着回，再到宝华殿去去晦气。”
“是。”
李玉张了张嘴，犹豫一会，还是沉默了。
进忠扫他一眼，有些失望，李玉不给娴贵人求情，他怎么上位。
进忠暗恨李玉不争气，躬身向皇帝行礼后，带人去翊坤宫了。
如懿见到养心殿亲自派来的进忠，红肿的脸蛋都青白了几分。
如懿从未觉得她离弘历这么遥远，掌嘴对她来说是多么大的侮辱，弘历怎么忍心？
好似有一层厚厚的屏障，隔住了他们的年少时光，隔住了弘历柔情似海的神情，隔住了他们彼此之间的信任。
就因为阿箬临死之前的污蔑，弘历就不信她了吗？
他将她带出冷宫，温柔安慰的话难道都是假的吗？
如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这疼，疼进了心里。
她失望地看向进忠，怅然若失道：“本宫愿意受罚，只是，你要帮本宫问皇上一句：他真的相信阿箬的话吗？”
进忠面带笑容，恭恭敬敬道：“小主乃是贵人，自称本宫有些不合适。”
如懿脸色一僵，只觉此刻的脸疼，不是被打的，而是被扒了一层面皮。
如懿执着道：“你帮本贵人带话，问一问皇上，他还记得曾经的少年依偎吗？我们有过多少美好的回忆，他都不记得了吗？”
进忠依然是恭恭敬敬微笑的样子，他轻轻一拍手，翊坤宫里的竹条声再次响起。
进忠听了，也不由发出了和双喜同样的感慨，耳边真清净啊。
他望着一脸不甘心的如懿，看这位龇牙咧嘴，还不肯放弃、想诉说往日情意的样子，暗道晦气，皇上让他去宝华殿一趟，真是明智。
进忠听着竹条炒肉声微微发起了呆，听说六阿哥被吓到了，他既然要去宝华殿一趟，也帮着六阿哥祈福，这位阿哥可是他亲手护着生下的，他还借此得了重用，进忠总有一种责任感在。
———
咸福宫。
再次把如懿禁足后，后宫的日子便逐渐平静起来，连紫禁城的天空也明朗两分，眨眼便到了春意融融的时候。
永曜的日子过得很无聊，清晨一睁开眼睛，就有两个嬷嬷熟练地抱起他，小棉手巾擦脸，小衣服一穿，小被褥一裹，再把他送到正殿，跟贵妃一起用早膳。
整套流程驾轻就熟，人连翻个身都不需要。
永曜只要哼唧出声，奶嬷嬷便能从他的声调里知道他要做什么，除了有些晚上发热，要人照看一整夜，其余时间都格外好带。
听完贵妃满怀热情的演奏和双喜等人的逗趣话，就到了一天之中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数小金库。
永曜出生时皇帝、太后、皇后等等人的赏赐，满月宴的贺礼，贵妃的私人珍藏，洗净后任他随意扒拉玩乐。
精细的玩意很多，永曜手指笨拙，偶尔摔坏了几个玉质小玩意也不心疼，这些东西再金贵，也是专拿来哄孩子用的。
高曦月就更不在意了，让人收拾好一块摔裂的乌白玉佩，随手又赏给茉心，这是轮换着来的，几个心腹接连收到小主子送的礼物，笑得咧开了嘴。
高曦月乐呵呵地跟儿子一来一回抛棉花做成的小球玩，永曜淡定地靠在枕头堆里，用力一扔，高曦月再轻轻拍回来，一番活动下来，高曦月倒比孩子更兴高采烈。
大人自觉在逗小孩，小孩自觉逗大人玩的日子如流水般划过。
等永曜稍大一些能出去见风，便要去皇后宫里请安了。
高曦月一脸忧愁，很是不放心，茉心见了劝她，“主儿，五阿哥早半个月就被嬷嬷抱出来见人了，咱们六阿哥晚一天两天的，还能算作哥哥比弟弟强健些，可若迟迟不出，传出什么天生体弱的话，也对阿哥日后的前程不好。”
高曦月脸色一冷，想起了前段时间的传言。
宫里难得的一对双生胎，是极少见的福气，同时又是被用来比较的好对象。
而如懿自被掌嘴，心里既难受又难受，日日吵着要见皇帝一诉衷肠，非要问出皇帝的本心，他到底信不信她？
可如懿被禁足，身边的人也出不去，一来二去，就把主意打在了永琪身上。
早早把永琪送出去请安，短短半月，出去了好几次，皇帝耐着性子哄了一会永琪，等嬷嬷小心翼翼提起如懿要见他，皇帝连孩子也不想逗了，冷下声音道：“翊坤宫清静，叫她安分待着。”
如懿得了这句话，只觉翊坤宫里冷清的风都有十分温暖，心也跟着熨帖起来了。
“皇上果真是记着我的。”她勾起血红色的嘴唇，笑着说。
如懿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给她修手指甲的惢心，很是满意。
皇上将她禁足冷宫不就是变相的保护吗，毕竟呆在自己宫里都挡不住人心险恶，连皇上也只能痛下决心派人来掌掴她给后宫一个交代。
毕竟弘历当时不忍心亲自来翊坤宫看她被罚，现在也不忍心来看她受罚后的脸蛋。
要是出了冷宫，真不知道她会受到嫔妃们怎样的毒手。
弘历肯定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要她安稳待着，要她放心。
如懿收回手指，摸了摸自己视若珍宝的脸蛋，苦笑摇头，她当然能体谅弘历的苦心，不仅弘历不忍见她，她也不想用这副样子去见弘历。
惢心修完指甲站起来，用力把如懿的手塞进尖利细长的宝石金护甲里。
“主儿，嬷嬷抱着五阿哥在外头等您说话呢，要不然出去见见？”
如懿张开五爪，好好欣赏了一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也难得有了心情见五阿哥，她淡淡道：“那就见见吧。”
可惜永琪在外头吹风吹久了，一进门就哇哇大哭，嬷嬷怎么哄抱也停不下。
奶嬷嬷心疼地捂紧永琪的小被子，“小主恕罪，阿哥实在年幼，在外头行走多了，冷风一碰只怕晚上就要发上一场热。”
这话隐约是在责怪如懿不懂人情，自己不得宠，拿一个幼儿巴巴送出去递话。
这哭声越发震得人耳朵疼，如懿的脸色很不好，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像他额娘海兰一样乖巧懂事，常常哭泣不说，还总生病发热。
明日不能出宫代她去见皇上了。
她还想叫皇上放心，自己已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只盼君早归呢。
如懿微微一叹，也不愿意责怪永琪，只摇头道：“既然照顾不好五阿哥，那你们便罚俸半月，好好惩戒一番，也是给阿哥积福了。”
几个奶嬷嬷：“……”
奶嬷嬷们：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
为首的奶嬷嬷张氏一咬牙，也不行礼，侧身避开如懿拿护甲触碰阿哥的短手，抱着孩子转身就走。
如懿一愣，随即淡然道：“本贵人一向待人宽厚，也不愿计较许多，竟纵得区区一个嬷嬷不敬，看在她伺候阿哥的情分上，惢心，多扣她半个月的俸禄。”
惢心叹气道：“主儿心软。”不过罚了嬷嬷一个月俸禄罢了，添根新护甲都不够。
张嬷嬷在配殿得知多扣工钱的时候，狠狠一咬牙，真恨不得奔去正殿一口牙咬在她身上！
永琪去请安的次数多了，宫里逐渐有了些微妙的传言。
五阿哥与六阿哥同胞兄弟，刚出生一大一小，如今长相各异，又一强一弱，五阿哥都能出宫走动了，六阿哥却时不时病上一场，莫不是相克的命数。
咸福宫如今是一个大病秧子带小病秧子，缺福气的地方，圣上若还是常去，只怕也有碍自身。
高曦月刚听说这句话，就叫人拿下最先传话的宫人，狠狠给了一顿杖责。
皇后听了，也叫后宫诸人紧闭口舌，不得对主子们胡言乱语。
高曦月想起这些谣言就来气，拍桌道：“哼，那些嚼舌根子的人，永曜体弱还不是那个官女子海兰狠辣，生生让孩子闷在肚子里，要不是怕永曜长大怪我，本宫真想去延禧宫掌掴她一番！”
发完火气，高曦月又再次考虑起带永曜出去请安的事，最后微微叹道：“那便去吧。”
———
这日起了雨势，高曦月站在殿外，透过风铃帘看雨，本就动摇的心更加飘荡起来，“要不改日再说？”
茉心在走廊下看着外面细雨蒙蒙，伸手探出去，接到丝丝点点的雨滴，她忧心道：“娘娘，咱们早前递了话去长春宫，恐怕各宫娘娘们都等着今天见一见阿哥呢，阿哥去也是破了宫中谣言。”
“这雨水稀疏，咱们坐上轿辇，快去快回也就是了。”
高曦月点点头，想起那句“大病秧子带着小病秧子”的话，涌起一股怒意，要是让她知道是谁最先传的话，必要这人好看！
轿辇稳当地走在长街上，布盖遮挡了大半细雨，茉心在一旁撑着伞挡下了剩下那点雨丝。
过了拐角，前头远远出现两个人影，貌似是一个侍卫给一个抱花宫女撑伞。
高曦月有了两分兴趣，不由抬头望去。
凌云彻一边仔细给魏嬿婉撑着伞，一边低声道：“仔细些慢点，脚下路滑。”
魏嬿婉对他弯唇一笑，听话地放慢了脚步。
她端着沉重的花盆慢慢走，刚才的喜悦也跟着慢慢沉郁。
魏嬿婉道：“云彻哥哥，你瞧这牡丹开得多好，自由自在、热热烈烈地开着，与我们这些人完全不一样，我们要想爬上去，随意就能被人一脚踹下来，然后在最底下一日日地枯萎。”
凌云彻有些心虚，“嬿婉，我，我，唉，如今娴贵人落魄，又是掌掴又是禁足的，我怎么开口让她帮忙？咱们慢慢来好不好，总会有办法的。”
魏嬿婉勉强一笑，问道：“娴贵人刚出冷宫时妃位，如果在那时……”
“嬿婉！娴贵人举步维艰、处处为难，虽然出冷宫时回复原位，可被陷害的事还没有洗清，她哪来的权势要人，只怕刚说出口就要被娘娘们当众排揎一顿，我怎么好开口？”凌云彻打断她，耐下性子说。
凌云彻放柔声音，安抚道：“咱们互相扶持，有什么事过不去的，今日我好不容易出来陪你，咱们不要吵了，安心当差吧。”
他笑着说：“等送完花、我陪你去花房一趟，势必让那些刁难你的嬷嬷知道你身后还有同乡哥哥在。”
魏嬿婉则完全笑不出来了。
宫里严禁私相授受，更何况后宫三千，自然也包括宫女在内，教规矩的嬷嬷第一日就告诫她们：除非主子恩典，否则一日在宫里，一日就是皇上的女人。
要是惹出什么闲话，乱棍打死也是轻的。
凌云彻说是借由同乡的身份，可眼尖的嬷嬷怎么会看不出来。
这话只是听着好听罢了，云彻哥哥也没想真的和她去花房。
要是往日，魏嬿婉会一笑而过，主动拒绝凌云彻，可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