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正凌在洗手间里戴上口罩，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多亏有这玩意，否则没等到后厨大概就会有同事凑上来询问是不是在厕所遇到什么变态顾客……因为镜子里的脸看起来太沮丧了，沮丧得像一只被狗熊拿去擦屁屁的小白兔。
下午店里的人很少，没那么忙，他消失了十几分钟大概也没人在意。楚正凌浑浑噩噩地回到后厨，一抬眼就看到前辈在油槽前炸肉饼和薯条，另外还有两个同事鸡哥和方块龙左右护法似地站在两边，宛如八卦炉炼猴子时候给太上老君捉扇子的童子。
楚正凌扫了一圈，看到切生菜的位置还空着，默默补了上去。
“小老弟你没事儿吧？”
楚正凌一惊，心想我就两个眼睛搁外面都能露馅？他回头望去，只见顶着中分刘海的鸡哥一脸要看戏吃瓜的表情。
“我靠你怎么看出来的？”楚正凌冷汗直流，今天周围每个人都好似知道他的小秘密。
“兄嘚，你拿刀背搁这剁半天了。”
楚正凌一低头……的确如此，可怜的生菜在砧板上被反复蹂躏，奄奄一息。
“我……刚刚约个女生看电影，被拒了。”他稍稍松了口气，瞎编了个理由。
“那确实‘悲剧了’。”鸡哥自认幽默地玩了个谐音梗。“你要是像老大那样开辆‘大黄蜂’到女生家楼下，还有被拒的份？”
楚正凌想摞起奄奄一息的生菜拍他脸上。
“老大那是雪佛兰第六代科迈罗RS，变形金刚里的大黄蜂是第五代，没老大的车好，你个车盲！”方块龙喷完鸡哥，满脸堆笑的转头。“老大这雪越下越大，车放外面不会冻坏了吧？”
“没事，抽空做个保养就好。”前辈边干活边聊着微信，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话。
楚正凌想了下，悄悄探头望向前台，冷冷清清的，只有两个外卖小哥在门口等着。江言言低头也在玩手机，时而盯着屏幕笑意盎然，时而手指灵动蝴蝶飞舞。
楚正凌拨云见日茅塞顿开，他终于知道江言言对着手机笑什么了……原来是他忘了时代已经变了，即使公开场合不牵手不搭话也是可以恋爱的，或者说压根没必要在他们这些打工仔面前秀什么恩爱，数不清的甜言蜜语在两块玻璃屏幕上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切的悸动与欢欣都会兑现成倾诉爱意的道具。在这个没有别人的世界里，就连空间也不再是阻隔，而是化作对距离的渴望让这一刻的心跳肆意鼓动。
楚正凌酸了，像吃了一斤柠檬。
他默默缩回砧板前，继续切着生菜。平心而论，前辈条件真不错，长得阳光家里又有钱，甚至还能在周末抽空来帮他老爹的忙。这背景要是换成他楚少爷，周末八成是戴个墨镜开车载着狐朋狗友满城疯玩，玩饿了就往自家炸鸡店门前一停，用迪拜土豪式的动作挥挥手：“这店我家的，进去随便吃！”
看起来真特娘的欠揍。
楚正凌不禁咧嘴笑出声，好一会才止住。不笑又能怎样呢？难不成把围腰布一扔，指着前辈鼻子就撂狠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嗯，三十年……没准江言言孩子都和他现在年纪差不多了。
“……哇塞！3.6的排量！老大你这什么发动机，费油不？”
楚正凌竖起耳朵，那些什么“扭矩”“气缸”之类的名词他是听不懂，但是对价格还是有点兴趣……因为他想知道一个具体数字好死了这条心。
“嘿嘿……老大，我那天可是看到了……”鸡哥忽然猥琐地压低声音。“……这些天加了不少人吧？介绍几个呗。”
此话题一出前辈略显紧张地回头看了下，只瞅到一旁呆若木鸡的楚正凌。
“晚上再说……在另一个号上。”前辈转过头小声地对他们说。
“都正点吧？”
“不正点老大会加？”鸡哥对着方块龙就是一肘击。
“对对对……哪天约几个出来喝酒？”
“老大先教教我，教我怎么加小姐姐。”
“那我帮不了你，都是人家找的我。”前辈谈吐多了几分压不住的得意。“你不开好车，都不知道女人原来可以这么主动。”
“吹吧你……”
又是一阵你来我往的嬉闹声。
楚正凌杵在那很长时间，恍惚中听到了蛋壳一点点碎裂的声音。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大概终究是觉得有些难过，就像杀鱼的时候不小心割破胆囊一样，淡淡的苦腥随着血液蔓延全身，难过得四肢都抬不起来。
怎么会这样？他迷茫了。就连听到江言言有男朋友的时候没有这样不堪……现在又在难过个什么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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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老弟醒一醒，下班了。”鸡哥把外套往身上一甩，拍了拍楚正凌木讷的脸。
“噢噢……嗯。”楚正凌像一个机器人从梦中惊醒，干笑了两声。
鸡哥还想对他说些什么，但手上把玩的打火机抛起来的瞬间被方块龙抢走了。“……把老子打火机还给我！”
转眼间鸡哥已经追着方块龙冲出厨房，俩人路过前台的时候突然同步立正，大喊“嫂子好！”，惹得江言言红了脸作势就要追着打……Nora说得没错，他也许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听说你今天约人没成，别担心。”前辈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认识几个你们学校艺术系的，下周约出来一起玩。”
楚正凌乐了，没想到有人能把他随口编的谎话挂念一下午，要不是惦记了几个月的学姐被抢了，估计他早就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那敢情好啊！艺术系的有气质，我喜欢！”
楚正凌脸上一扫阴霾喜笑颜开，就跟中了彩票似得，前辈看他两眼放光的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说定了，你先下班吧，我把这点工作做完。”
员工通道的拐角处，楚正凌看着前辈光亮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的剥离下来，散失殆尽，回过头来面对漆黑的前路，他走得很慢很慢，像个电池要耗尽的塑料玩具。
但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自己下次再回到这里已经是一年后的事情了……十分钟前，有个熟悉的陌生人推开炸鸡店的玻璃门，背后带着漫天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