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林亦飘从睡梦中睁开双眼，剧烈的头痛袭来，他皱起眉头，映入双眼的光亮让他觉得头皮发麻。
“你醒了。”
东方云坐在病床边上，见他醒来，她合上手中正在读的书，像平日里那样淡然地看着他。
“……我大概睡了多久？”
“七天？还是十天吧？不记得了。”东方云说，“总之你能醒过来就好。”
“……抱歉。”
林亦飘还记得，在他意识最模糊的时候，东方云进入了他的内心世界，可那个时候他已经绝望了，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崩塌，他动也动不了，就那样看着自己一步步陷入深渊。
好在，朋友们最后还是把他拉了回来。
“不用道歉，这都是我们心甘情愿做的。”东方云摆摆手，“如果那天的你只是一个普通的暴走天赋者，说不定我们会拼尽全力的杀掉你而不是拯救你——虽然我们不一定能成功吧。”
一次又一次，他总是在闯祸，总是用那本该拯救他人的能力上演着一场又一场的惨剧。或许他应该以毁灭的姿态降临在这个世界上，这样说不定至今为止的一切事情能让他毫无负罪感——可偏偏上天把最强的名号给了他又给了他一本无计可施的剧本。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林亦飘声音很低，“也许我从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这句话我在你的心里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东方云说，“一直重复这句话是没有用的，就算你的负罪感已经大到足够让你死，那你也必须先解决完眼前的困境再去死，因为有些事情非你不可，除了你，没有人可以做到。”
“那我应该怎么做？”
“从我这里索求答案也没有用啊，我们是同龄人，况且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已经不是凡人可以掌控的了。”东方云无奈地笑笑，“如果说你是王的话，那我们就是全心全意辅佐你的臣子，在你登上最终的王位之前，我们只需要静静等待着那个时刻就可以了，当然也许为你出谋划策是我们该做的吧，不过显然我不是那个军师的角色。”
林亦飘沉默，他想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东方云会说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其实他根本就不想成为什么所谓的神明或是登上某个王位，直到现在那种东西也没有确切地出现在他眼前——只有一个小小的神格符。那些东西都太过虚无缥缈了，他不想思考那些自己不愿意寻找的东西。他来到太云，本就是为了寻找失去的记忆，可是这段旅程莫名其妙出现了很多预料之外的东西，而恰好上天又从妈妈那里将怜悯之心割舍给了他，让他无法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在我的内心深处的时候，你看见哥哥了对吧？”
东方云点点头。
“哥哥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要创造出一个能够平衡世间所有悲苦与战火的神明，让这个世界不再为了掠夺而恸哭。”东方云如实复述，“而被选中的那个人就是你。”
“根据我们的推测，隐藏在你体内的那个哥哥，很有可能就是空间与创造之主。”慕枫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张守星，“至于他口中的阿暗，多半就是太云的创始人诅咒与毁灭之主，当年在修复地球的过程中二主曾因为理念不合而出现分歧，空间主的实力不敌诅咒主，所以才会出此下策，想要在死后也依然能够践行自己的理念吧。”
“欢迎回来，阿飘。”张守星微笑看着他。
林亦飘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偏过头将视线移向窗外，对他们视而不见。
“好了，别装不认识那一套了，这套你在樱雪的时候就玩完了。”张守星自然而然地坐到他床上，像兄长一样拍拍他的脑袋，“我没什么责骂的话要对你说，在正林家里的时候，他的弟弟妹妹做错了事情也总是像你一样，我早就习惯了。你不如趁这种尴尬的时候好好想一想等会儿要吃什么，我可以大发慈悲地去帮你买哦。”
“……我要吃一食堂的红烧牛肉盖浇饭。”
“什么什么？听不见，大点声。”张守星故意把耳朵凑到他旁边。
“一食堂的红烧牛肉盖浇饭！”林亦飘转过头大喊，“不要辣椒！”
“好嘞，知道了，我去给你买。”
直到看见张守星走出房间后，林亦飘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了下来，他扭头看向慕枫，问：“你刚才说，哥哥的真实身份是空间与创造之主？”
“只是一种推测。”慕枫说，“结合现有的情报来看，哥哥的实力远超你本身，并且他散发出来的能量波段与你本人也完全不同。还有，他擅长的能力与你相反，我应该提起过，哥哥更擅长使用空间掌握，比你强了不止一个等级，相比之下他对于水墨之术的运用就没那么熟练了。”
“在我的概念里，想要制造出一个神明，必然拥有等价于神明的力量。”慕枫双手环在胸前，“除却造神行动的齐聚众人之力以外，想要以一己之力创造神明，除了他本身就拥有神力以外我想不到任何的可能。”
“可他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吧？”林亦飘说，“就算他在临死前能够通过某种能量形式存活下来，为什么偏偏会附身在我的身上呢？”
“那当然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陷入过死亡。”
不和谐的女声从二人身侧传来，玻璃窗上，空间裂缝被突兀地撕开，伊比多的半张脸从里面探出，像一朵妖冶的玫瑰。
“你……伊比多……”
“别露出那么惊讶的表情嘛，小飘飘，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伊比多半边脸露出张狂的笑容，“不得不说你的好外公为了保护你和这个学院花了很多心思呢，一个工程部就将学校的安全防护系统完善到如此地步，就连莓谷的能力也只能让我露出半张脸，还真是令人感动。”
“你来干什么？”慕枫冷着脸。
“当然是来告诉你们关于现世虫洞的事情啦。”伊比多语调高昂，“你在我们身上窃取了那么多情报，总要还点好处给我们吧，难道你真的以为放在我们身上的那些空间印记我们都没发现过吗？”
林亦飘瞳孔一缩。
“话说回来，虫洞还真是个很好的能力呢，放在我们身上的那些空间印记让你把神禁之地的全部内容都听到了，是不是很棒？”伊比多说得眉飞色舞，“你大可以自豪一下，毕竟我们也是在商讨完之后才发现你的杰作，在你还是一年级的时候碰见我们就能那么冷静地在我们身上留下印记，你的胆量已经足够我用上最好的词汇来称赞你了。”
“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我还很自信吧。”林亦飘说，“可以直接把前面的废话部分省略了吗？”
“到现在你其实也还很自信呢，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伊比多说，“好吧，其实通俗来讲，人类所说的死亡通常指的是肉体意义上的死亡，我们将肉身陨落这种形式称之为凡人的死亡，而神明则超脱于这一形式。”
“人类的灵魂与肉身绑定在一起，一旦肉身陨落，灵魂也将消散。而神明的肉体与灵魂则是剥离开来的，即便肉身死去，灵魂也能够通过依附在不同肉体上而存活。除非灵魂被毁，否则他们永远不会死去。”
伊比多清了清嗓子：“所以我想，也许在你之前空间主早就附身过许多肉体，只是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恰好他在尘世闲游的时候注意到了你，于是选中你成为神明的受肉体，然后借着哥哥的名义一直暗中注视着你……当然，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毕竟神的事情谁也说不清嘛。”
“所以你想知道什么？”林亦飘问。
“我想知道……”
伊比多露出的那只眼睛忽然发出红光，下一秒，二人所处的场景天旋地转。林亦飘突然站在一片黑暗之中，而站在他对面的是露出完整姿态的伊比多。
“还记得这里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伊比多说，“我可是很怀念呢。”
“这是你复刻的能力之一吧。”林亦飘面不改色，“肉体模拟，这种天赋很稀少，而你拥有的这一类更是少见——你可以将模拟对象的灵魂之力也一并复刻出来，这是历任肉体模拟拥有者所没有的特性。更何况你还有着极其变态的灵魂之力，能让你在解除模拟后仍旧可以使用他们的天赋能力。”
“极限适应性，我说的对吗？”
眼见自身的能力全被林亦飘道破，伊比多却只是莞尔一笑：“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呢，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那就是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么？”
“如果说知晓一切能让我立刻死亡的话，那我倒是很乐意接受这个结果。”林亦飘微笑，“只可惜并不能。就像你也想忘记那些过往生活下去，可是你忘不掉，于是你只好把那些知道你过去的人全都杀了，以此来缓解你心中的罪恶感。”
伊比多罕见地沉默下来，静静地听着林亦飘继续说下去。
“伊比多，其实我们很相似不是么？我们都背负着强大的力量，都无法拯救自己想拯救的东西，我们总是一边行走一边失去，一边看着所爱之人流泪可就连擦眼泪我们都做不到。”林亦飘说，“身为旧贵族的遗孤，你会想念以前在布瑞提絮的美好生活吗？那个时候妈妈还活着，你不必为了生活担忧，不必餐风露宿，不必为了一点点东西就拿出那把小刀杀了所有人。”
“然后妈妈死在血泊中，你看着映在血液里红色的倒影发愣，你知道你什么都做不了了。”
“现在提起这些是想拉拢我么？”伊比多打断他，“很可惜我至今为止的人生还没让我学会背叛，以前是，现在也是。”
“不，我不想拉拢你。”林亦飘一顿，“我只是觉得我们很像，灵魂之力都是妈妈留给我们的遗物。”
伊比多愣住。
“我想说的话就这些，你就当是一个头脑发热的小屁孩在说胡话吧。”林亦飘眼神转变为刚才的冷漠，“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想从现世虫洞里知道什么？”
“那里存放着空间主的一切秘密。”伊比多说，“我们对二主的了解太少了，有关神格符和赤阳之魂也仅仅只有表层的认知，只有掌握了那里的资料，我们才能推进崩塌这个计划。”
“可我没有理由帮助你们吧。”
闻言，伊比多只是浅浅一笑，随后说出了一句话。
林亦飘听完那句话，顿时瞪大了眼睛。
“现在你愿意帮助我们了吗？”伊比多仍旧维持着那副笑容，“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虽然不能完全认同。”林亦飘一顿，“但……”
他犹豫再三，最终没有说完后面那半句话。
“好好想想吧，时间会告诉你答案的。”
她一挥手，周围的黑暗顿时散去，映入眼帘的景色依旧是医院的病房内。
“怎么样，她对你说了什么？”
眼见林亦飘恢复清醒，慕枫立刻凑了上去。
“……什么也没有。”林亦飘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了这句话，“她只是也想知道现世虫洞的秘密而已。”
“这样啊……”
窗外，天空蓝得像被水洗过，倒映在少年棕色的眸子里澄澈空旷。阳光明媚，落在住院楼下郁郁葱葱的树丛间，有只小猫正趴在树下午睡。
“这么快就回来了？”
蝠跪坐在桌前喝着茶，伊比多从她身后的空间裂缝里走出来，面色凝重。
“还是第一次见你这种表情。”蝠有些意外，面色微微动了动，“那孩子和你说了什么吗？”
“是蕾的事情。”伊比多在榻榻米上坐下，熟悉的味道让她觉得安心不少，“他调查我。”
“那还真是让人意外。”蝠感叹，“毕竟除了首领，就连我们都不知道你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伊比多不说话，她也不喝茶，她喝不习惯，一喝就吐。
“所以他都说了些什么，能让你这么凝重地回来。”
“我不想说。”伊比多叹了口气，“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也许你该尝试着忘记它们。”蝠放下茶杯，“但若是忘不掉，也不是什么坏事，人是靠记着什么才能活在这世上。”
伊比多眼睛动了动，她看向蝠。
“好。”
“那你再休息一会儿。”张守星对着病床上的人说，“我们就先出去了。”
“有事情随时喊我们。”慕枫说。
“嗯，好。”
林亦飘点点头，红烧牛肉的味道还残留在嘴巴里，这种感觉让他很安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一年级时光。
直到房门再次紧闭，他卸下所有的伪装，表情恢复了之前的淡漠。
然后，他掏出一副黑框眼镜戴上。
“你还真是容易模仿啊，弟弟。”他笑笑，“天真和善良，真是勾勾手指就能装出来的东西。”
下一秒，他的视线透过灵魂，望向心灵深处那个正蜷缩着紧闭双眼的少年。
“现在，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共生——”
“我们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