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三章——主人
洛神缓步朝床榻走去,师清漪瞥了下她的步伐，总感觉她的步子和平常相比，有种微妙的不同。
不似以往那么从容,而是略显凝滞。
师清漪心底没来由地有些空落，连忙跟在洛神身后。
洛神沉默地觑着床上坐着的濯川。
濯川的身子坐十分笔直,一如她曾经的规矩端正，双目闭着,始终放在捉妖箱的边沿。
洛神略微弯了腰，伸手过去，将濯川的轻轻托着,让那只僵冷的慢慢地离捉妖箱。濯川的随着洛神移动，一点一点往下放,最终搁在濯川的腿上。
洛神这才将收回,观察起来。
濯川依旧端坐不动,却再度抬起了,重新搁在捉妖箱上。
房间里陷入死寂，所有人都看着濯川。
鱼浅的呼吸都似是在此刻停止了。
虽然动得僵硬,但濯川这种抬手的动作,看上去颇像是一个自主的行为。现在没有任何笛音响起,师清漪也并不是很确定驭者的操控是不是必须要保证笛音的存在，但从夜在血湖里吹笛操控濯川的身体来看,多半还是需要笛音来维系的，那么濯川现在应该没有处在被控制的状态。
退一万步说，就算被控制了，不会是这种微小的反应，就只是手抓着捉妖箱不放而已。濯川的被放下来，她却又自己放回去,这更像是一种身体的习惯记忆。
“她是不是……对捉妖箱有反应？”师清漪第一个在这压抑的氛围中出了声。
虽然她自己觉，反应这个词或许不太妥。
濯川并未死去，可是却也未曾活着，她处在生与死的边界处，无法醒来，这样的状况怎么都不会和“反应”二字沾边的。
洛神颔首：“捉妖箱乃是她以往随身之物，形影不离，感情自是无比深厚。”
“这怎么可能？”雨霖婞不敢置信：“她现在不是……”
“……阿川。”鱼浅凑近了，覆在濯川搭在捉妖箱边沿的那只手上，似以往那样习惯地轻柔摩挲着，嘴里轻喃道。
濯川的指尖微动了下。
鱼浅感觉到了，又惊又喜，连忙红着眼圈问道：“阿川，你可是能感知到我？”
她恍惚觉自己是在做梦，阿川居然会对捉妖箱和她的触摸有自发的反应。如果这个梦是真的，那该多好。
濯川这再没有什么应，只是僵硬坐着。
鱼浅面色再度黯然，却舍不收回。
洛神看了师清漪一眼，道：“夜知晓留息之，许会晓其中缘由。”
师清漪和她想到一块去了，连忙拿出手机给夜发了几条消息，详细说明了今晚一些关于濯川的异常。尤其驭者吹笛时，夜出了，夜现在应该会有不少想法。
过了一会，夜来了消息，确认了师清漪的猜测：“这个情况，表示她的确对捉妖箱有所反应。”
驭者的驭器有很多种类，所有能起到控制作用的，都可以称之为驭器，笛子只是其中一种，师清漪连忙问：“驭者在操控时，必须保证驭器时刻都要作用在被控的身体上么？”
又过了一段时间，夜才复：“这并不是绝对。驭者对被驭的身体有了彻底的控制权，就算不再使用驭器，被驭身体会对其言听计从。那是彻底的服从，被驭身体认驭者为主人，可以听懂驭者的话，依照其意思行事，最终脱离驭器的限制。”
洛神站在师清漪身旁，看着她和夜聊天的内容。
师清漪分析着，打字飞快：“但这肯定是需要时间吧？如果要彻底服从，脱离驭器也能让被驭身体听话，应该需要经过多次驭器对身体的操控和训练，才会认主人？”
夜这次总算快了点：“是。要很久，多次。”
师清漪松了口气：“那今晚上是监视者第一次对濯川下，远远没有达到认主人的程度，笛音停止后，她就没再控制濯川了。”
夜又过了好一阵才复过来：“嗯。彻底认主以后，驭者就会成为被驭身唯一的主人，那么即使另外再有驭者试图使用驭器来驱使这副身，无法再操控了。被驭身体会对认主的驭者忠心不二，只听主人的话，一旦监视者对濯川这种留息之的认主计划逞，濯川将会成为你们永远的敌人，除非到时候将濯川的身体毁去，否则她再不来。”
师清漪面色凝重起来，指在手机屏幕上飞舞：“如果驭者与驭者之间能力悬殊呢？不能强行操控，影响已经认主的被驭身体？”
这次夜复的间隔时间越发慢了，师清漪等了好一阵才等到。
“不能彻底操控，但能影响。高位驭者控制能力强，其对已经认主的身体使用驭器，会对认主的身体造成极大的影响，可认主的纽带早已缔结，无法扭转，于是认主身一方面受认主契约限制，不可反叛，一方面又处于高位驭者驭器的施压之下，两者冲撞，认主身体将会最终行为混乱，癫狂，还有可能承受不住两种控制，爆而亡。”
师清漪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如果是这样，濯川绝对不能再被驭者所控，否则一旦认了对方为主，就连夜这样高等级的驭者，都无力天了。
“那濯川今天晚上会自己抓着捉妖箱，还对鱼浅的触摸有反应，是为什么？”师清漪再度问：“她是留息之，只有意识活着，身体却了无生气，如果没有人控制她，她应该是不能动的。”
这个问题让师清漪尤为在意，有些紧张地看着屏幕，等待夜的复。
但夜这次的复迟迟不来。
长生瞥见了，走过来看。
过了许久，夜才终于回了消息，打了不少字：“驭者所控三种。操控活人时，是同时控制活人的身体和意识，而且对活人身的控制强于对意识的控制，活人意识被压制，就算身体做出行为，有时也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犹如梦游一样，忘记自己曾被驭者操控，属无意识行为。高位驭者还可对其进行意识暗示，让活人知道就要这样去做，活人以为是自己自发行为，其实还是被其操控。”
师清漪看到这条，心想宁凝的情况是不是就是属于后一种意识暗示。
宁凝看上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去无色铺拿手链，绑架她，等等诸如这一切，看着是宁凝自己的选择，但或许这就是驭者对她下达的暗示，让她这么去做，但宁凝误以为就是自己心中所想。
“而操控无魂之尸，只是操控身，毕竟无魂之尸没有意识魂魄。”
夜打完这句，半晌又没消息了。
师清漪久等不来，再想到夜和她今晚聊天时，消息断断续续的，间隔很久，以为夜现在在忙碌什么，就回复一句：“你现在是不是不太方便？可以晚些时候复我。”
夜这次回答：“我方便。但我打字慢。”
师清漪：“……”
她这才后知后觉看出来，夜打字多的时候，的确是让她等待了许久。如果只有几个字，就能很快回过来。
夜：“你打字快，怎么练。”
师清漪：“……”
“你可能不常打字，打字多了，速就会快了。”师清漪手指翩飞：“那你方便语音么？”
她考虑到夜被人监视，如果没有必要，联系的时候就只是和夜发消息，不会打电话或者语音，毕竟发消息是相对而言最隐秘的方式。
夜道：“好。”
过了片刻，师清漪手机响了，居然是夜的视频通话请求。
长生睁大眼，盯着师清漪的机屏幕。
师清漪点了接听，屏幕里顿时出现了夜的模样，从她身后的摆设来看，是在她所住的房间里。
“这样会不会让你被发现？”师清漪打完招呼，忙说。
“不会。”夜道：“对方斗笛输了，今晚不会盯着我。”
洛神道：“你今夜出手斗笛，她可会告你的状？”
师清漪也有所担心，怕如果监视者去告状，夜会不会被惩罚。毕竟听夜的意思，在她之上，还有更为可怕的存在。
她都无法想象那种存在到底是什么，只知道让她窒息。
夜道：“这种告状无用，她不会去自讨苦吃。我一向与她不和，时有冲突，斗笛是有的，她斗笛输了，还去告状，反倒会被惩罚，会被认为没用，她不会去的。”
师清漪暂时松了一口气。
如果是这样，那监视者应该暂时没有看出夜和她们的关系，可能就是以为夜和她不对付，在找她的麻烦，故意惹她不快。
“我可以对她出手。”夜面色寡淡：“只是不能杀她。”
长生双扒拉在师清漪肩头，眼珠乌溜溜的，只是盯着夜看，却也不说话。
夜看了长生一眼，接着之前的话，道：“第三种，对留息之的控制，是在控制她的潜意识，从而再让她的潜意识去控制身。留息之留有完整记忆和意识，才能让她在对敌时和活人没有区别，而且她的意识原本就是深眠状态，她不会似活人一样产生自我怀疑，会更为听话，稳定，是驭者最好的选择。”
洛神立即明白：“便是驭者对濯川的潜意识进行操控，才会令她有此异动？”
夜点了点头：“是。控制留息之潜意识时，有极小的几率，会让她原本早已凝固的意识有所松动，进而影响身体。即使不再吹笛，可能会勾起以前的一些身体反应，自发地做一些事情，但她自己是没有任何感知的。”
她接了句：“今晚我和监视者都相继用笛音驭了她，再加上斗笛的时候，都是作用在濯川身上，两者叠加，影响更大，更增加了濯川潜意识的松动。”
鱼浅坐在床边上，看向濯川，耳边默默听着夜的声音。
“即使没有笛音，在自己做出一些潜意识反应。”师清漪轻声说：“她现在这个状态，算活傀么？”
“算活傀。”
鱼浅的裹着濯川的，越发紧了些。
师清漪这听到活傀二字倒是没有血湖里那么难受了，鱼浅脸上的反应，看上去也比在血湖时平静不少。
毕竟虽然同为活傀，在血湖里，濯川是被夜操控着行走，但现在濯川却是自己因为和捉妖箱朝夕相处的习惯，搭在捉妖箱上，这属于濯川的自发行为，她保留了尊严。
鱼浅无法忍受濯川成为活傀，主要还是因为那种活傀只是如同牵线木偶一样，听命行事，毫无自我可言。
那对自尊的濯川而言，是难以接受的。
但如果是因为潜意识在斗笛中松动了，从而做出一些年的习惯反应，鱼浅看见濯川以这种方式有所动作，反倒有些惊喜起来。
至少在动的那个瞬间，鱼浅可以自我欺骗。
她的阿川还在动，在她心里算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活着。
“驭者肯定不会轻易罢手，有了这次，就有下一次。”师清漪蹙眉，对夜说：“我们得想个办法保护濯川的身体，但是捉妖箱的‘灵见’只有濯川自己能打，放不进去，那能放到你的血湖里么？”
“可以放一段时间。”夜似乎有些为难，道：“但不能太久。”
鱼浅终于开口：“可是会对阿川的身子造成损伤？”
“不会。”夜道：“我的血湖，唯一能长久放进去的，只有我的仆从。你们任何一个人，进入血湖待一段时间没有问题，但一旦待久了，就会被……发现。”
虽然夜没有明说，但师清漪也猜到是会被那个最可怕的存在发现，那个未知存在竟然能够惩罚夜，可想对方有多骇人。
鱼浅忙道：“那不必如此。”
她不想给夜添麻烦。
洛神凝眉，若有所思。
房间里又静下来，陷入一个无解的难题之中。
看来现在可行的办法，只能将濯川放在捉妖箱的“眼见”里，但如果是这样，就得每天轮流守夜，只要捉妖箱里有半点异动，都要立刻警觉，长此以往，铁打的身体吃不消。
洛神看向屏幕中的夜，道：“只要濯川认主，便不会受到旁的驭者所控。”
师清漪顿时一个激灵。
对了……还有这种迂的办法。
师清漪说：“你能用笛子控制濯川，让她认主么？就只是表面认主，实际上你不会去控制她，她仍然是自由的。”
她说着，看向鱼浅：“鱼浅，你觉这样可行么？”
鱼浅缓缓点头：“如果能不让阿川落入那个监视者中，她认夜为主，我想阿川会应允的。”
她如今知道夜的为人，自然也相信夜。与其让那个监视者逞，还不如让夜成为濯川的主人，虽然这是有些奇怪，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不方便。”夜却拒绝了：“留息之很特殊，她虽身毫无活人特征，却拥有自身潜意识，一旦彻底认主，分外黏人。”
“黏人……是指何意？”鱼浅喃喃道。
夜道：“就是会跟随我。我去哪里，她去哪里，瞧不见主人，她会空落。有时还会自发到主人床上睡觉，主人若是不愿，她会睡在地上，或桌上，总之时常要和主人待在同一间房中。”
师清漪：“……”
长生：“……”
鱼浅：“……”
长生和鱼浅异口同声：“……这的确不方便。”
鱼浅更是惊惶：“决不能让那个监视者，成为阿川的主人。”
这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洛神凝眉，呼吸微乱起来，她略微侧过脸，避开众人视线，指尖时不时就在发抖。
“洛神？”师清漪看向她。
洛神转过脸来，神色看上去平静，道：“那鱼浅能成为濯川的主人么？只是名义之主，并不会影响濯川的任何自由，她不会被控，仍有自我。驭者世间罕有，但驭术并非天赋，而是后天所掌，只要足够强大，便有资格。”
鱼浅一怔。
夜道：“理论上可以。白鲛很适合成为驭者，因为擅长致幻引诱，这本身就是一种控制术，但驭术极其难成，还需要匹配自身的驭器，从时间上看，这不可能，就算有这个本事，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