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一章——雨林
银面具上暗纹精致,衬得阮的身姿越发贵出尘，她道：“好，那我便戴着。”
言罢,她又道：“我这回出，给你带了些礼物回来。”
“还有礼物？”千芊眼眸一亮。
阮温言道：“嗯,我方才放在你房中了，也不知你是否欢喜。”
“论你送什么,我都欢喜的。”千芊激动之，只恨不得现便奔过去一睹那些礼物的真容，但在阮面,她总免不了有些装出来的拘谨，不敢让阮瞧出她的心急。
“去瞧瞧么？”阮眼底带笑。
“好。”千芊点了点头。
千陌鄙夷道：“瞧你这德,在她面装得千乖万好,在我面便原形毕露。”
千芊在脑海里不客气地回敬了千陌一句,面上却端着得体的微笑,与阮一同往自的房间。
推门进去，千芊第一眼便瞧见了搁在她榻上的身淡紫色的衣衫。她快步至榻旁,将那身衣衫搁在身比了比,心中越发欣喜,皆是她中意的款式与颜色，衣料更是轻软,深得她意。
眼这城中可没有这般好的料子，也只有应天府以及苏州府附近那一片富庶之地，方有商贾进这般上等货。阮并未提及她这日的踪，但能带回这些衣衫，想必是从繁华之处归来。
如今正值洪武四年，天大局方不久,却仍有各军余党挑起的战乱，繁华之处可不多。千芊猜测左不过是那去处，却也不便相问。
阮有多的秘密，她已习惯了，若阮不主动言说，她便不问，免得令阮为难。
“可合适么？”阮轻声问。
“再合适不过了。”千芊笑道：“只是你怎知我的尺寸？”
阮有些歉意地答她：“我走之取了你惯常穿的那一身衣衫，量过尺寸，再告知成衣店掌柜的。未经你允许，擅自取了你的衣衫度量，还望芊你莫怪，我是怕你晓得，便不算惊喜了。”
“我欢喜还来不及，又怎怪你？”千芊怔了怔，心底暖得一塌糊涂，喃喃道：“你临之便打主意要替我买衣衫回来么？”
阮颔首道：“是，你近来多是待在山中炼蛊，也未曾添置过一件新衣衫。正好我这回是去应天府，那里地处天子脚，热闹得很，成衣店的制衣亦精致，都是别处见不到的，便想着替你带身回来。”
千芊听阮主动向她交待了去处，虽并不知阮为何要去应天府，她却已心满意足，拿着新衣瞧了又瞧，爱不释手。
阮在旁望着她：“可惜那些裁缝缝制了日，还是有些赶了，有些针脚缝得不够细致。”
千芊忙道：“怎，我瞧着很是细致了。”
阮指了指千芊的木桌，道：“还有一件。”
千芊循着她所指望去，见那木桌上搁着一黑色的小箱子，四边镶嵌着道银边，银边上头花纹精美，又间以银蝶与银蛇穿梭其中，带了分苗疆的妖冶隐秘之感。
“去打开看看。”阮道。
千芊走到桌旁，打开箱盖，却见里头是一整套的易容工具，竟是一易容箱。她之跟随阮学习易容之术时，见过阮也有一易容箱，是银色的，与这箱子大小差不离。
“你既要研习易容之术，易容箱自是必不可少的。”阮柔声道：“我见你擅驭蝶与蛇，又欢喜它，便依照你的喜好造了这只易容箱。往后，它便是属于你的了。”
千芊嘴唇动了动，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阮总是待她这般好，她这辈子又如何能离得开她。
可她虽离不开，却也得不到她。
“我其实也给你买了礼物。”千芊犹豫了一阵，终究还是悄然摸出那盒唇脂，背在身后，垂眼睫道：“但与你这些贵重礼物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阮温婉问道：“是什么？我很期待。”
千芊小心地问：“只是我不知你是否需要。你平素擦唇脂么？”
“你以为我戴着面具，便不擦唇脂？”
千芊道：“我……不确。”
她走世间多年，也曾见过一些戴面具之人，不过大多露出半边脸，便于用饭。可阮戴的却是那种覆盖整张脸的青头鬼面具，连嘴唇都遮得严严实实，阮虽与她一起厨，却从不与她同桌用餐，都是独自一人在房中吃的，她从未见过阮的唇色。
“是以你这回是要送唇脂给我么？”阮笑道：“与你一般，我自然是擦唇脂的。”
千芊这才放心来，将那盒唇脂递到阮面，目光落在地面上，也不敢去瞧阮，低声道：“我也不晓得你平素欢喜什么色泽。”
阮打开唇脂，瞥了一眼，道：“我欢喜这色泽。”
千芊这才抬起头来，望着阮的眼睛，笑意明媚了起来。
两人收拾一番，阮随口问道：“这日我不在，炼蛊可有进展么？”
千芊醉心炼蛊，一提到蛊，兴致便上来了，道：“还算有些进展，这批蛊消食尸体的速度比一批又要快上一些，十只蛊，六时辰便可化去一具尸体。”
“如今只需六时辰么？”阮闻言亦很是惊讶：“比起上一批蛊所需的八时辰，确然进展颇大，我现去蛊洞瞧一瞧。”
千芊仍有些惭愧，随阮一起往蛊洞，在路上道：“其实有种蛊能在顷刻之间便消解尸体，我这六时辰，远远及不上那般速度。”
阮边走，边宽慰她道：“那些蛊过狠戾，难以控制，又如何能与你炼制的这些蛊相提并论？那些蛊虽化尸极快，可稍一不慎，沾上便中蛊，更在极短时间内肆虐开去，人畜皆大量消亡，令一座城变为死城，又怎似你这蛊这般能随身携带，即使不慎触碰，亦恙灾，只消解尸体。待尸体化去后，便干干净净的，不留任何隐患，这般蛊虫，也只有心善如你，方能炼得出来。”
千芊得到了阮的认可，心中喜悦，却又颇有些不好意，道：“虽未有隐患，不沾染人畜，但这化尸的时间还是过于久了些，我试过不少法子，亦难以加快它消解尸体的速度。若尸体堆积过多，终究还是消解不过来。”
阮道：“若能顷刻化尸，那自然是最好的，但你炼制的蛊虫就生性温和，不似旁的一些蛊虫那般渴望血肉，消解难免慢一些。”
林中疏密有致的树叶漏光来，照在千芊身上，她蹙眉道：“我一向是以尸体炼蛊，尸体虽有血肉，却是死血死肉，以尸体炼蛊，久而久之，蛊便失去对活人血肉的饥渴。活人血肉远远优于尸体腐肉，依附活人的蛊一向比依附尸体的蛊虫要动更为迅捷，也正是着活人为引，它以活体为自身供给温床，四处肆虐，一人沾染，十里八乡皆亡。古往今来，为了炼制最强横的蛊，以活人为蛊床的蛊师大有人在，但实在丧心病狂，我厌得很，我觉得只靠尸体，亦能炼出上上品的蛊来。”
阮的脚步顿了顿，在山林风中轻声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蛊师，旁的蛊师，又怎能及得上你分毫。”
千芊面颊微红，眉眼都笑弯了。
两人步入木屋附近的一处山洞，甫一进去，浓烈的尸体气息便扑面而来。虽然千芊以蛊药减缓了尸体腐烂速度，但架不住这么多具尸体堆叠，里头空气仍是污浊刺鼻的，还好千芊自幼炼蛊，对蛊与尸的气味早已习惯，亦不其影响。
但阮毕竟不是蛊师，千芊担心她受不住山洞气息，以往每次进洞之，都让她先服用一颗蛊药。阮只是安静服药，时常在这蛊洞之中陪伴千芊，一待便是一日，毫怨言。
两人到中央一处池子旁，池子里躺着一具尸体，已某种瞧不见的蛊虫吃得只剩一部分，就连骨都化了去。
阮问道：“这些蛊何时放的？”
“我辰时中的时候放的，大抵也有三时辰左右了罢，不过我得瞧瞧准确的时辰，方能知晓这蛊的进展。”千芊说着，再走到一处白色蛊箱旁，去瞧里头的蛊。
蛊虫有大有小，未有体型限制，亦形态拘泥。有些蛊体型巨大，甚至形成蛊树，犹如寻常树木一般开枝散叶，有些蛊体型微小，不可见，介乎极大与极小之间，体态更是种类千万。
眼白色蛊箱里卧着四只蛊，每一只大抵是人头一般大小，蜷缩成血红色的一团，趴在尸体血肉之中，一动不动。这四只蛊尾部均各自与一道通透长管相连，那长管柔软，还在微微颤抖，竟是那些蛊虫的一部分，长管末端各与一水盆相连。
那四水盆中盛放着浓稠的液体，里头浸着不少圆形珠子，每大抵犹如鸭蛋一般大小。
千芊低头在其中一水盆中数了数，道：“每盆中已有七卵，时蛊每隔半时辰产一次蛊卵，辰时中的时候，盆中已我清空了，现盆中已有七卵，过去了三半时辰。”
对于蛊师而言，炼制蛊虫的时间需要拿捏精准，不少蛊师在炼制之所配以滴漏计时，但的蛊师，却以一种时蛊计时。
时蛊每隔半时辰必产一颗蛊卵，不早不晚，比铜壶滴漏还要精确，但时蛊极难炼制，世上少有。
阮疑惑道：“你说这批蛊需要六时辰，大抵还有两半时辰，那具尸体便要消解完了，但我瞧着尸体所剩部分，似乎不多了，是这回消解速度又变快了些么？”
千芊唇边暗藏喜色，道：“正是，这回我添了一份新的蛊料进去，那些蛊似乎比先又要活跃一些。”
“是什么蛊料？”
千芊笑道：“我将时蛊的卵给那些蛊吃了。时蛊产的卵，对于旁的蛊而言，就是美味，很多蛊欢喜享用，乃是培育上品蛊的养料。若这回消解速度比先的六时辰还要快，那便说明时蛊之卵有效，往后我便可多炼制一些时蛊，让其产卵，与尸体一起，以作蛊料。”
“我听闻时蛊极难炼制。”阮担忧道：“你有四只时蛊，已很是难得了，若再要继续炼制更多时蛊，岂不是难于登天？”
“难也要去做的。”千芊并不在意，道：“总比用活人血肉好。”
“你说得极是。”阮声音温柔：“活人血肉虽是捷径，却有违天道。”
千芊望着她笑了笑，她晓得，阮总是最懂她。
千芊在白色蛊箱旁坐来，盯着那水盆道：“我要在此守着时蛊，记最准确的尸体彻底化去时间。现左右，你要去头歇息一么？”
阮便在盛尸体的池子旁坐，道：“妨，我在此帮你盯着尸体，若尸体消解完了，我立时知你，你再去瞧时蛊的卵。”
有她陪在身侧，千芊自然窃喜，欣然道：“那好。”
时间流逝，千芊瞧见时蛊又产了一卵，半时辰过去了。
申时中，已至。
雨霖婞穿过一片紫雾，在树叶堆积的潮湿草地上走着。
夜色黑漆漆的，四周都是枝干虬结扭曲的大树，每一棵树干都粗得需要两人合抱才能围成一圈，枝叶更是繁密，到处缠绕着藤蔓，在这黑暗之中更显得鬼影狰狞。
天气分闷热，空气中湿度非常，出的汗都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她原在野草地上穿的那身衣服变了，变成了一件炎炎夏日才穿的小背心，裤子是军绿色的工装裤，脚上穿了一双黑色的登山靴，原出门时背的背包也换成了一更大容量的背包。
她对自己身上的这些变化全然没有感觉，手中打着一手电，往照着路，尽量避免自己那些藤蔓绊倒。
更大的变化其实体现在她身。
她现在子变得更矮，面容也完全不似以那样成熟妩媚，而是变得青涩如少女一般，一双眼水汪汪的，里头两枚珍珠正滴溜溜地转。
现在的她，论是身还是长相，都像是一十四五岁的中学生，但她根就没有意识到有任何不对劲。
对她而言，周围的一切，包括她自己的变化，都是那样自然而然地就接受了。
雨霖婞低头看了手表，现在是晚上的八点二十。
她有点烦躁，学生证她弄丢了，虽说学生证可以补办，来丢了就丢了，须在意，但现在在这阴森森的雨林里面，就怕那些家伙捡到了。不久自己家这边的队伍和那些家伙起了冲突，如果那些家伙知道她在哪学校读书，还不得以后去学校找她麻烦？
找麻烦也不要紧，她爸妈让堂口的弟兄帮她摆平，但要是真闹到学校去打一场，感觉面子挂不住，班上同学还以为她是什么混社的不良少女呢。
十五岁的雨霖婞，比较在意的是自己在学校的面子问题。
出门的时候就不该把学生证随手放进背包里，这倒霉催的。
雨霖婞低骂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没走分钟，她就走到了长在一起相互缠着的三棵树附近，树有两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一看上去似乎腿脚不便，背靠着大树休息，另一手臂上缠带血绷带的少年站在边上，一手托着手臂，焦急地张望。
等那张望的少年看见了雨霖婞的手电光，喜不自禁，连忙说：“小姐！这里！”
背靠着大树的少年身子立刻动了动，似乎想要起身，努力了还是徒劳，只是望着雨霖婞。
雨霖婞快步走了过去，低声说：“叫什么叫，别把这林子里的脏东西给叫出来了。阿笙出门我怎么教你的，摸金的别瞎叫唤，叫唤了容易惊动棺材里的主，虽然咱现在还是见习摸金，但这些规矩可得守好了，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风笙连忙点头，声音压得很低：“小姐说得对，我记住了。”
雨霖婞把打满水的水壶递给风笙：“你去把水过滤一。”
风笙赶紧接了水壶，走到一旁处理。
靠着树休息的苏亦咳嗽了两声。
“苏亦，你感觉好点了吗？”雨霖婞把背包放，用手摸了苏亦的额头，烫得吓人。
苏亦嘴唇苍白，笑了笑：“好多了，谢谢小姐关心。都是我没用，伤到了脚，还要让小姐去打水，这种来应该是我来的。”
雨霖婞说：“别废话了，这种时候还分什么你来我来的，你和阿笙都受伤了，我反正没，活蹦乱跳的，打水对我来说又有什么难的。”
苏亦大为感动，说：“我再稍微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走了。我得快点找到雨叔叔和时阿姨他，和他合，这里实在是危险了。”
雨霖婞咕哝一句：“这次偷偷跟过来，我已经我爸妈骂得半死了，现在又掉队了，待要是成功合，你说我爸妈不一通混合双打，当场打死我？”
苏亦笑道：“怎么呢，雨叔叔和时阿姨那么疼你，最多嘴上说你两句。”
“我不和你说话了，免得你累。”雨霖婞心疼他，说：“你闭上眼睛睡，有我叫你的。”
苏亦点了点头，风笙将过滤好的水递过来，雨霖婞喂苏亦喝完水，苏亦再度靠着大树，闭目养神。
“阿笙，你也歇吧。”雨霖婞喝完水，坐来说。
“好。”风笙也在她边上坐了来。
雨霖婞冷不丁地又问：“她醒了没？”
“没有，还是和之一样，在昏迷呢。”风笙回答。
雨霖婞目光瞥到树，就见苏亦旁边还躺着一身形挑的长发女人，只是那女人戴着一张黄金面具，看不见脸。
雨霖婞嘀咕一句：“怎么还不醒呢？要是一直不醒，难道我还得拖着她走？”
风笙也很为难：“但是她今天救了我好次了，没有她我早就死了，要是我丢她，显得很不道义。”
雨霖婞翻白眼：“谁说我要丢她了？如果待我要走了，她还不醒，我就得想办法让她醒过来。”
“小姐，能有什么办法？”风笙好奇地问。
“我暂时没想到。”雨霖婞揉了揉湿漉漉的头发。
这座雨林里没有人烟，夜里却什么声音都有，细细地响在耳边。虫鸣声，鸟叫声，甚至还有远处某角落里蛇爬在树上的摩擦声，这些声音糅杂着灌入雨霖婞的耳中，她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危险的雨林，很不习惯，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忽略那些古怪的声音。
她表面上虽然若其，心里还是紧张的，只是不想在风笙和苏亦面露了怯。
一十五岁的少女，和另两同龄的少年，在雨林之中脱离了大部队，这种遭遇真不是一般学生能遇见的。还好雨霖婞从小在她爸妈身边耳濡目染，胆子练得大了，至少这种时候不至于表现得惊慌失措。
她主要还是有些烦躁，不知道怎么排遣，便打开背包，举着手电，拿出一习题集做了起来。
她要练习摸金的，却还要练习解题的技巧，毕竟她还要考试的，如果班主任知道了，不让她入选今年的感动学校十大学生之一呢。
她自己反正是挺为自己感动的，她多厉害啊，在这种环境，还能做题。
等她长大了，雨家就全靠她罩着了。
雨霖婞做了二十分钟题，有点累了，停休息了眼睛。
她的目光转移，落到那面具女人的身上，见那女人身量，胸还大，居然有点羡慕。
雨霖婞说：“阿笙你还别说，这人身材真好，人又，胸又大，我什么时候也能长那样，我现在胸小了啊，大人真好，有大胸。”
风笙在旁听了，吓出一身冷汗，小心翼翼地说：“小姐，你这话……不……不适合。”
雨霖婞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合的，她还用手放在自己胸口，在那柔软底托了托，感叹自己现在这年纪，还没到发育最好的时候，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变大呢。
只是托着托着，心里莫觉得奇怪。
她怎么觉得她原胸应该比现在要大才对，子也比现在不少啊，为什么她有这种感觉？
风笙连忙将脸扭过去，红着脸说：“小姐，你……你这动作也不合适。”
雨霖婞放手，突然感觉到身边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动，她赶紧扭头看去，就见那戴着黄金面具的长发女人缓缓爬了起来，坐在那里，盯着她看。
面具底一双眼冷冷的，没什么感。
“你醒了？”雨霖婞见她苏醒，有些兴：“你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那女人没有吭声。
“你饿不饿啊？”雨霖婞从包里拿出一罐牛肉罐头，递给她：“这给你吃，味道其实不咋地，但是这种鬼地方你能吃上罐头，就烧香了。”
那女人也不接，微歪了头，似乎在打量她，目光冰冷之中，又充满了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