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九州青晏，殿门开着，我疾行的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恰好嘉妃也刚进院子，看到我停下来等我，我蹲身行礼，嘉妃笑道：“你今儿怎么穿了这么厚的衣裳，看鼻梁上都见汗了？”边说边抬手用汗巾替我擦擦鼻尖上的汗。
进了大殿，乾隆坐在御座上，皇后在旁边立着，左右则是娴贵妃、纯贵妃、舒嫔、怡嫔。
我和嘉妃一前一后进了殿，有乾隆在座，自然先给他见礼，然后是皇后，其余嫔妃则无需行礼。我随着嘉妃向乾隆贺喜，乾隆笑道：“朕三十有六，就做了祖父了。唏嘘光阴催人老。”
我以为乾隆要做诗，没想到他竟然问我：“令嫔，你不过年方二十，已为祖母，心有何感触？”
我一愣，乾隆这是什么意思？皇后在，有我什么事儿？我算哪门子的祖母？一群人里哪个不比我身份高，为何单单把我扯出来，分明是挑拨离间，一时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走到皇后跟前跪倒，低着头不说话。
乾隆哼笑了一声：“朕一句话倒让她多心了！”
皇后笑着扶我起身：“这会儿你在意什么？本宫是皇后，是嫡祖母，难道庶祖母就不是祖母了？”祖母也能分嫡庶？
我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退回到嘉妃身侧。
乾隆高兴，命李玉备膳，他要在九州青晏庆贺长孙出生，乾隆独坐一席，他命我给他斟酒，席间乾隆笑道：“刚刚朕去畅春园向皇额娘请安，皇额娘还说，她如今未到六旬，已四世同堂，还问朕可给孙儿取名否。你们说说‘永’之下行辈当为何字？”
乾隆这会儿心情倒好，不像前些日子，看什么都不顺眼，他牙疼，命我侍膳，给他步什么菜，他都骂我，不是说硬，就是说咬不动。膳桌上都是软糯菜品，不用嚼就能咽下去，分明是找茬。因跟前只有李玉一人侍膳，我想把李玉支出去，可乾隆告诫李玉，不许出去，若敢出去，治他个抗旨不遵，没办法被乾隆支使团团转，我也没脾气。
别说席间气氛还挺活跃，娴妃说‘金’字好，乾隆摇头道，父为玉，子若为金，僭越了。嘉妃最有学问，说玉石为盟，‘石’可好，乾隆没说话，盯了她片刻，嘉妃似想起什么，脸一红，忙起身告罪。
皇后笑道：“一时哪里能想起那么多？臣妾想一会儿用过膳，皇上命每人题个字，不拘什么，然后再选也不迟。”一边挥手令嘉妃落座。
嘉妃投去感激一瞥，告了座。乾隆嘴角微笑，刚要说话，我急忙挟起一块鸭肉放进乾隆跟前的碟子里：“皇上尝尝这块肉可好？”
乾隆笑了笑，伸筷子夹起肉，尝了一小口，点点头：“肉很嫩，吃起来不柴。令嫔，大伙儿说了半天，唯有你不发一言，可想出一字否？”
别说想不起，就是想起我也不说，嘉妃一句话说错，乾隆一个眼神，殿内原本活跃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皇后打圆场，看来乾隆不想给面子，我可不往枪口上撞，我刚说了句：“不知道。”乾隆眉梢上挑：“不知道还装什么好人，难道一块肉就想把朕打发了，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你若是想出来，还则罢了，若是想不出来，朕可要追究追究了。”
嘉妃博览全书，岂会没看过《红楼梦》，乾隆分明是没事找事。
我平常学问就不怎么好，还把难题出给我。我学曹植七步成诗，走了十多步，走到乾隆的龙书案前，上面一本诗集，翻开一页，正是陆游的《醉中怀眉山旧游》其中一句诗‘想见东郊携手日，海棠如雪柳飞绵。’眼光落到‘绵’字上?，忽然脑袋灵光一闪，道光皇帝是嘉庆的儿子，应该跟永璜的儿子一辈的，道光原名好像叫绵宁，旻宁是即位后改的。我一拍脑门，不但乾隆笑了，连皇后也笑了，殿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乾隆笑道：“令嫔娘娘可是想出了？”
我走到乾隆身侧：“皇上觉得‘绵’字可好，‘绵’有绵延子嗣之意，父辈为永，子辈为绵，永绵即是长久。子子孙孙长长久久，岂不是好？”
皇后笑道：“‘绵’字好。王梦应诗云‘既庶既繁，既多受祉。厥胤维何，宜兄宜弟。兄弟求矣，以燕翼子。’”
乾隆看了我一眼，又看向皇后：“既然皇后说好，那行辈就定为‘绵’字。”转眼睇了嘉妃一眼：“宫中圣地，书切勿乱读，皇后当引以为戒，约束后宫下人。”
皇后躬身领旨。众嫔妃起身回应。
众人散去后，出了九州青晏，嘉妃向我道谢，我笑道：“宫中哪个人没看过《红楼梦》，皇上也是心知肚明，这会儿拿此事说事，不过是想警戒众人罢了，娘娘勿要多心。”
嘉妃道：“听娴妃说出‘金’字，忽想起金玉奇缘，玉石前盟典故，倒真是口无遮拦了，难怪皇上怪罪。”
纯贵妃已登上步舆，娴贵妃刚想登舆，忽然停下脚步，回身对我笑道：“都是我等学识浅薄，令嫔娘娘一个‘绵’字出口，即笼络了人心，又得君欢心，真是一举两得。”
纯贵妃冷笑一声：“这些事羡慕不来，有些人怕是说出口，也难一举两得！何必惺惺做态。”她扬手命轿舆先行。
娴贵妃原本想拉拢纯贵妃，没想到被抢白了一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一甩帕子，也登舆走了。
我向来对别人暗藏机关的话，理解不了，我问嘉妃，她们什么意思。娴贵妃的话明摆着是针对我，纯贵妃是针对我还是针对娴贵妃，我没听出来。
嘉妃笑道：“别理她们，不过在贵妃之位上争首次罢了。”
娴贵妃与纯贵妃都是贵妃，又同时晋位，不过在贵妃的册封礼上，乾隆故意把纯贵妃排在娴贵妃之前，纯贵妃颇有些沾沾自喜，觉得除了皇后外，后宫数她最大，可娴贵妃在潜邸是侧福晋，乾隆为帝时，娴贵妃初封为妃，那时候纯妃位份为嫔。所以娴贵妃也不肯屈居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