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马车准备好了。”秦姑姑轻声说着。
我回过神，才惊觉已经发呆了很久。
“走吧”
我缓步走出亭子，却是看见一抹青白相间的身影匆匆而来，走得近了，才看清此人是我的表哥，陌湘离，亦是东篱国此时最年轻的相爷。
“菁之……你……我陪你去吧！我亦是想去看看祖母。”
陌湘离这般说着，将身后的小厮遣退：“你去告诉我爹，晚饭不用等我。”
“表哥，你此时不是应该在相府么？”官至一品，朝廷当是有宅子赏赐的。
陌湘离愣了愣，点点头：“我爹不想去，说在此住得习惯了，祖母不在了，还有大哥，我们不应该分家。”
我笑了笑，想不出什么好词应和，只是觉得，大舅娘那般性子，从她养育的一双儿女来看，不是个省油的灯。或许二舅舅不想分家的原因，是为了看着她，才不至于辱没陌家的名声。
马车是从街市雇来的，永逸侯府的马车，大舅娘看得甚紧，不允许旁人用。车夫寡言，我与陌湘离一路亦是无话。
外祖母的坟位于莱芜山，距皇城不远，我们到的时候日头落山，夕阳已然是只剩了零星的光还在残喘。
“这也不许，那也不准，你这个窝囊废！我瞎了眼才跟你！”尖利的女声传来，是大舅娘。
我与陌湘离对视一眼，皆是默然停了脚步躲在树后。
“你这个泼妇！若不是你将子弦教成那般样子，母亲何以会被气死！如今我只剩了雪儿，你休想打她的主意！出了岔子，当今圣上，可不是那般好相与的！咳咳咳咳……”
大舅舅剧烈的咳着，似是伤了肺腑。
“那个老不死的早就该死！还怪到弦儿身上！若不是她不许弦儿入仕途，弦儿又怎会把心思放到修炼仙术上面？！”
大舅娘出手捶打着大舅舅的后背，不甘心地泣着。大舅舅一甩臂膀将她不停捶打的手拨开，怒道：“你滚！我早就该休了你这个泼妇！我陌家也不至于落到被旁人耻笑的地步！”
“你要休我？！”大舅娘尖声叫着：“你陌家怎的就被人耻笑了？你看看你那弟弟家的小子，已经被封为左相了！谁敢耻笑？可怜我的弦儿摊上你这个没用的爹……”
大舅娘嚎啕大哭，大舅舅的咳声愈发剧烈，竟是大吼一声，笑了起来：“苍天啊，我陌世臣前世到底做了什么孽，此生要受此泼妇安氏的侮辱？！”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突然间就安静下来，竟是连安氏的哭泣都听不到了。我暗道不好，忙从躲藏的树后出来，只见大舅舅歪倒在软轿之上，身前满是黑血。安氏则是在一旁愣住，缓缓上前探了探大舅舅的鼻息，猛地推了大舅舅一把，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总算死了！”
“大伯母！”陌湘离怒吼起来，大舅舅这分明就是被她气死的！
我一急之下将无暇揪了出来：“师兄，快看看我大舅舅可还有救？！”
无暇手中还拿着十年君子酒，见状挥手扔了酒壶，将两指附于大舅舅脉络之上，片刻之后对我摇头：“经脉尽数断裂，魂魄虚弱，即便再生，亦是痛苦万分，不如早入轮回。”
我看着大舅舅憔悴的面庞，虽然并不曾有过多的交集，却知道他是外祖母最疼爱的儿子，也曾是年少成名，意气风发，最后竟是落到这般地步。
“安氏！”
我使出十成的木系法诀，用棵棵杂草形成藤蔓，以条条藤蔓形成囚笼，将安氏困在里面。
“大舅舅身死，你，该去陪葬！”
安氏大惊，恐惧地睁大了眼，仿佛看见了妖物一般，发了狠：“啊——你这个妖女！快放我出去！我女儿是当今贵妃！我侄子是当今左相！你若是杀我，他们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哈…”我觉得万分好笑，这世上还有如此恬不知耻的妇人！
“你将自己的夫君气死，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
我看着陌湘离，陌湘离看着安氏，良久，他说：“菁之，将她交给我吧？”
我是不想交于他的，哪怕此次见他似乎不像原来那般迂腐。藤蔓上的尖刺根根扎进安氏的皮肉之内，她更加惊恐。
“周菁之！你快放我出去！雪儿不会放过你，我是她娘！湘离？湘离你快求求她，求她放了大伯母！”
安氏彻底慌乱了，惊惧的目光看向外祖母的墓碑：“娘！娘你看菁之，她竟是变得这般冷血，嗜杀成性！”
她倒是什么词都敢说出来，嗜杀成性？我只是将她禁锢，便是嗜杀成性了么？她可知道大舅舅盛年之时杀的敌军有千万，可知她口中的懦弱之人曾是令敌国闻风丧胆的大将！大舅舅杀的人，抵得上她见过的人！大舅舅当真是没有遇到懂他之人！一生可怜。
而她的这声“娘”却是唤醒了我对外祖母的愧疚，安氏的聪明便在于此，懂得什么是旁人的软肋。我颓然地将她交于陌湘离，在外祖母坟前跪下。
“外祖母，青青来看您……”我只说了一句，便再也说不下去。青青这个乳名，还是外祖母起的，她说：“青青芳草，唯似我之心；青青山林，唯寄我之情，青青乳儿，却暖我半生！”
娘亲当时还说，有了青青便忘了她，为此吃了半日的干醋……
这些只是笑谈，亦是娘亲还在世时说与我听的，此时却是无比清晰地出现在脑中，愈是想起，愈是心中酸楚。愈是酸楚，愈发地想见到外祖母的魂魄，哪怕不说话，只看看也好。
我一直在外祖母的坟前跪到天色漆黑，仍旧没有见到我期盼的场景，无暇说，凡人死后七日便入了黄泉，再出现便是轮回转世，忘却前尘。
“那我呢？我属于哪一种？为何我的轮回与旁人不同？”我这般问着无暇。
我不但没有忘却前尘，还开启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人生。依旧是外祖母身死，我却是比前世更加痛彻心扉！没有经历过，便无法体会的痛楚，一如我的前世，亲身经历，不如听旁人口述，听口述，不如不知，不知便不会有心结执念……
无暇只是默默陪着我，抱怨说在我昏睡时用了很多锁灵果都未将我唤醒，而我的问话，他却是没有回答，或许我从他这里得不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