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为什么不害怕？
为什么不痛苦？
吉马艾斯喜欢看见灵魂的颜色，但他对虐杀生命并没有兴趣，追杀艾特利斯只是因为神明的命令不得已而为之，杀死艾特利斯并非他本愿。所以此刻吉马艾斯是全然的不解。
身为纯粹的、由灵体构筑的生命，他能够感受到灵魂之间的情感。
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命的眷恋、对离开这个世界的悲伤。
怨愤、不甘、缱绻、迷茫……
但是这些负面的、令吉马艾斯也忍不住疲惫的情感。然而，他却没有在这个地方、这个一名声名显赫的圣空龙死亡的地方感受到半分。
这令吉马艾斯困惑。
不，不该说是全然没有感受。
应该说，是他放过了这份情感的来源，令其不可被他探查。
艾特利斯已经死亡，这是空气中还残留的星辰之力留下的反馈，被吉马艾斯捕捉到的这点信息绝不可能会有什么差错，而吉马艾斯也坚信着自己的感官，这是属于创世神亲手创造的生命的自信。
所以……
艾特利斯的灵魂去了哪里？
吉马艾斯再次提升自己的观感，将空气中残留的星辰之力、属于圣空龙艾特利斯的气息以及难以觉察到的、不属于他们之间任何一位的力量捕捉。
然后——
像是身受重伤的低等生命，吉马艾斯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口处有一阵剧痛。
身为创世神亲手赋予真实的生命，吉马艾斯没有凝实的肉体，作为无限接近于神明的存在，吉马艾斯只有力量凝聚的概念上的躯干，所以，令他受伤，便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事件。
但它就是发生了。
吉马艾斯双手捧住痛苦的地方，出生起第一次感受到的疼痛令他无法适从，只能徒劳的发出痛苦的气音。
作为血液的替代，金色的、液体状的星辰之力从他的指尖渗出，金色的暖流流露他的嘴角，令神造物金色的双瞳染上恐惧。
这是神明的力量。
对神明的力量再熟悉不过的吉马艾斯对此无比清晰。
这是天罚神的力量。
对创世神力量再熟悉不过的吉马艾斯明了星辰之力对他造成不了什么伤害，能够使他如此痛苦的，只有属于天罚神的深渊力量。
所以，为什么这里残留着天罚神的气息？
在星辰之力修复他的身躯、与残留的深渊力量作斗争的间隙，吉马艾斯忍不住困惑。
细密的麻痒从身体的内部开始逐渐渗透，第一次有这种感受的吉马艾斯略感新奇，但直面天罚神带着恶意的力量还是令这位连发丝都是由精纯的星辰之力构筑的生命感到恐惧。
恐惧与控制不住的好奇心。
虽然不知道其他的生命会做出何种选择，但在吉马艾斯这里，只会、也只能是后者的胜利。
神明给了他强大的力量、没有止境的生命、丰富的情感以及强烈的、对万物都克制不了的好奇心。
所以，追寻事物的真相，必然是神明赋予他的使命。
如此认知的吉马艾斯在痛苦消散之后，眼中燃起了耀眼的辉光。
他注视这空间中的一点。
那里，是他觉察到天罚神力量的地方。
也是圣空龙艾特利斯死亡的地方。
吉马艾斯忍耐住不安，那名为恐惧的懦弱情感催促他赶紧离开。
但自觉自己找到了神明创造他的意图的吉马艾斯没有理会这些无用之物，只是平静而笃定地履行着创世神交予他的职责。
捕捉力量残留的频率，同化星辰之力的波动，分析、模仿、应用……
然后，将那不可知的秘密大开！
墨色的能量参杂着不可忽视的金色颗粒，从空间中的哪一点开始扩散，将静立于此地的吉马艾斯全数吞噬！
生活在雪域之境的赤狮子如果陡然步入塞纳尔荒原的沼泽地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在海底世界存活了百年的鲛人族若是进入莫干大沙漠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难以适应、难以忍受……好痛苦……
深渊之力。
四周没有边境的深渊之力将他侵蚀，纯粹的、由能量构筑的身躯此刻却完全成为了加速吉马艾斯痛苦的源头之一，就像是墨滴与水总会相互交融一样，面对同样的、纯粹的深渊之力，吉马艾斯也无法抵御那同为神明的力量的侵袭。
纯黑的力量将那星辰之力吞噬，然后，在没有打破创世神立下的规则——神创之物不会死亡的前提下，吉马艾斯只会更加痛苦。
在他未觉之时，他的瞳色已被深渊之力浸染，那灰蒙的雾气将黄金的颜色蒙蔽，两股全然相反的力量在吉马艾斯身上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由能量构筑的身体是最容易被改变的形态，没有被教导谨慎是什么的吉马艾斯终究还是要为他的鲁莽付出代价。
［奥希塞尔多？嗯？］陡然出现在这个空间的声音回味悠长。
！
吉马艾斯的身躯猛然僵硬。
这种……比自己高出许多的阶层阶级……
神明……
感受到身周骤然浓郁的深渊之力，吉马艾斯的身躯颤抖，连浅灰掺金的眼中都忍不住惊恐地瞪大。
那个声音像是十分困顿的样子。
［不，不对……］
吉马艾斯没有看到，他身周的深渊之力几乎凝结成了实体，如同腹蛇一般将他吞噬缠绕。
然而，就算他无法看到，他体内残留的星辰之力还是能将那阴冷可怖的力量探知。
即便他体内已经有了部分与其出于同源的力量，但出生起便沐浴着最纯粹的星辰之力的吉马艾斯，还是无法抑制对那全然相反的力量的恐惧。
吉马艾斯下意识颤抖，双手捂唇的、被污染的天使双目中涌现的是与方才无异的金色液体。
[不是奥希塞尔多啊……]这个声音像是有些失望的样子。
吉马艾斯颤抖的越发厉害。
这是连始龙也不知道的、属于创世神的真名，直呼创世神的名字，这是连吉马艾斯也没有得到过的殊荣，而能够呼唤出神明之名而未被反噬的，据他所知只能有一个存在——
[也不像是那家伙创造出来的那只龙……]因为疑惑，他的声音略微低沉下去。蓦地，他在吉马艾斯惊恐的颤抖中嗤笑一声，[所以，奥希塞尔多又创造了一个生命啊。]
[那家伙是在星海畔呆的太久，力量循环出问题了吗？]
能够毫不客气地直呼创世神的名字，能够毫不留情地对那至高无上的存在出言嘲讽……
这是吉玛艾斯绝不愿正面迎接的存在，这是吉马艾斯唯二的、不可相匹的存在。
这是神明。
——天罚神，阿莱尔罗伊！
不过，没关系。
即便眼前的是神明也没关系。
尽管吉马艾斯在颤抖，尽管吉马艾斯的思绪正在疯狂地叫嚣着逃离。但属于被神明亲手创造的生命的自信，吉马艾斯知道，自己绝不可能会有终焉的一天。
[不可终焉之生命、不可消亡之魔力、不可破碎之防护……]天罚神念叨着不知名的名字，逐渐有怨念在他语气中显现。终于，那响彻在无尽黑暗中的声音嗤笑一声，[那家伙的套路还真是和亿万年前一模一样。]
天罚神说的是始龙贝贝丝。
吉马艾斯无比清楚这一点。
创世神创造了世间的万物，但那只是将能够创造生命的星辰之力倾注于被开辟而出的本初界罢了，真正经由神明之手而诞生的生命，在这亿万年之间只有三位——
始龙贝贝丝，生命树还有——
吉马艾斯。
而吉马艾斯与始龙一样，是能够自主思考的、拥有智慧的生命。所以，创世神加持在他身上的魔法与始龙是一样的。
他们不会死亡，他们的魔力也不会有用尽的一天，神级防护法阵之下的他们绝不会被任何事物伤害。
但与贝贝丝不同的，是吉马艾斯并没有实体。
但是——
[啧，没意思。]天罚神抱怨了一声，[滚回去吧，蠢货。]
属于创世神的力量仍然会庇护他，即便是面对同一阶级的天罚神。
天罚神已被创世神打伤，损失了太多力量的神明无法对完全由星辰之力构筑身体的吉马艾斯造成什么伤害，更何况他身上还有创世神的庇护。
——这是天罚神最为厌恶的气息。
[你如今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让奥希塞尔多那家伙看看，他所中意的、亲手创造的生命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天罚神的声音中消散了无法击杀吉马艾斯的苦恼，取而代之的是怀着满满恶意的幸灾乐祸，[所以，滚吧。]
[创世神的宠儿。]
将最后的单词咬重的语气里是满满的嘲讽。
是的，“宠儿”，创世神再看到他时会是什么反应呢？
吉马艾斯不敢想象神明愤怒时的场景。
那拥有着绝对的强大力量的存在在暴怒之时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吉马艾斯不敢想象。
在被创造的、在星海畔不可知的时光中，他便知晓了天罚神的存在。
另外的神明，司掌毁灭的神明，与创世神相反的神明，被创世神厌弃的神明。
但不管如何，他都是神明。所以，不管创世神如何厌倦，他也要担起教导天罚神的职责——这是身为源初之神面对往后诞生的神明所必须要做的。
所以，吉马艾斯诞生的真正契机并不是艾特利斯，而是此间的暗黑神明。
他是传言者，立于星海之畔施展魔力，为神之言传。
所以，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直面天罚神的神威。
但是，尽管如此，吉马艾斯还是挣扎着，从口齿之间挤出这句问话——
“艾特利斯。”他呢喃着自己来到这方空间的最初的起因。
在虚空之境虚无的沉寂之中，吉马艾斯继续问下去。
“他在哪里？”吉马艾斯做出吞咽的动作，固执地问出自己的困惑。
面对那不可捉摸的、至高无上的存在，吉马艾斯坚持着将自己的问题问出。然后，在那无止境的黑暗之间，拥有了星辰之力与深渊之力的神造物振声道——
“圣空龙是创世神的资产，即便是灵魂也……”
吉马艾斯的声音在骤然强烈的深渊之力间戛然而止。
“！！”
[圣空龙？奥希塞尔多的资产？]天罚神蓦地嗤笑一声，[别闹了，那家伙可对那种东西没有兴趣。]
圣空龙对奥希塞尔多而言是什么？
眷属？信徒？
别闹了。
你会在意地上的蝼蚁吗？即便有时会为它们独特的行为模式吸引，但其本质却仍然是高阶种对低阶种的俯瞰罢了。
奥希塞尔多绝不会在意什么圣空龙。就连他自己，都对深渊域中的那些深渊生物的存在并没有过多的留意。他答应那只名为艾特利斯的龙族接下那种交易的初衷，仅仅是为了有趣罢了，为了看清那人类与龙的情感的终结，究竟是何罢了。
“所以艾特利斯的灵魂真的在这里！”吉马艾斯听懂了天罚神的意思，紧握双拳，扫视着四周。
[是是，他的灵魂确实在我这里。]被吉马艾斯的声音吵到，天罚神也只能漫不经心的承认了。
“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留下艾特利斯的灵魂？]
“……”被猜中的吉马艾斯只能沉默。
隐没于此界的天罚神啧了一声，他嘟囔：
[……麻烦。]
纯白的能量团从不知何处的空间中飘散而来，在吉马艾斯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隐没与他的眉心。
[你自己看吧。]扔下这句话并将部分艾特利斯的记忆塞进吉马艾斯的脑中的天罚神将他扔回原来的空间。
[这姑且比战争有趣一些吧……]
最后的话语之后，天罚神的声音隐没于遥远的空间。然后，出现在本初界半空的吉马艾斯自由落下，被咸腥的海水淹没的吉马艾斯没有挣扎，眼前繁复平凡的一切已经将他的全部思绪占据。
那是属于人类女性与一位龙族的故事。
“……”吉马艾斯顺着海流下落至海底，那不属于他的记忆宛若海水间斑驳的光影，虚幻且真实……
原先浅金的双翼已被沾染成灰白的颜色，但他还是能够掀翻羽翼，冲破虚幻回到真实的空中。
吉马艾斯转眼向来时的方向，然后以千米每秒的速度向记忆中的那处飞掠而去。
他回到找到艾特利斯的岩穴，站在洞口俯视着无法看清洞底的洞穴，潮湿的气息从最深处弥漫，参杂着血液的腥臭令吉马艾斯皱眉。
他转身向灌木走去，那里有一条幽僻的小径通往前方。
吉马艾斯看着它沉默。
已经被证实的记忆绝不是虚假。他终于也明了方才自己问题的解答了。
为了保护自己所爱，所以在危险来临之际尽量远离对方……么？
想起自己所见的艾特利斯目中的释然，吉马艾斯依旧不解。
所以——
【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