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是强大的。
这是创世神在创造这个种族的初期，便已经定下的规则。
他们拥有庞大的身躯，庞大到足以吞噬世间的一切；他们延展巨大的双翼，飞略陆地于天际翱翔；他们施展高超的魔法，那炽热的温度足以令任何事物化为灰烬。
他们是神明眷顾的种族，作为第一位被神明创造的始龙，那名为贝贝丝的女性龙族至今还未消亡。
圣空龙供奉着始龙，他们将这位存活了亿万年的龙族称做母亲，作为双神之战中创世神的拥趸，他们得到了比之翼龙族与深渊龙而言更加强大的力量。
强健的身躯，庞大的魔力储备还有高绝的精神寄托。就像水流经的地方必回冲刷出水道，圣空龙得到的这一切，仿佛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但，真的是这样么？
圣空龙参加双神之战最初的原因，不过是因为贝贝丝的命令。作为神明亲手创造而生的生命，她有义务来维护创世神捧权威，而她麾下的圣空龙也遵从她的召唤，对抗深渊而来的深渊龙。
最后，他们获得胜利，他们得到神明的褒奖，他们成为了翼龙族与深渊龙都不可企及的强大存在。
所以，仔细看来，圣空龙其实信仰的并非神明，而是作为母亲的贝贝丝。
那么，贝贝丝又为什么会信仰神明呢？
尊敬、敬畏，这是贝贝丝初次睁眼见到那创造了自己的父亲时，便从灵魂深处涌现的情感。
而这些情感，在经历了亿万年的之后，却逐渐变为了恐惧，对神明那强大力量的恐惧。而这份恐惧，也自然而然地传承给了她的子嗣们。
“现在，您能冷静下来了吗？”罗格手握那沾染了创世神气息的短刺，灿金色的眼瞳冷漠而平静，仿若那真正的、立于星海之畔至高无上的神明，“圣空龙，瑟尔萨斯阁下？”
瑟尔萨斯听不清罗格讲了什么，那短刺上的力量与自血液之中传承的记忆呼应，将他最为原始的情感唤醒。
伏跪于地的圣空龙再不见了方才的暴虐傲慢，无边的恐惧从灵魂深处、从心灵深处漫延，将他那些多余的情感一寸寸地吞食殆尽，只余对那不知多么久远的存在的顺从。
他只是单膝跪地，向那沾染了微末气息的物体表达自己的忠诚。
[这就是你要我拿出枪尖的意义么？]罗格沉默地看着眼前下跪示忠的圣空龙，只向那寄宿于身体的神明如此发问。
[啊。]借着罗格共享的视角，阿莱尔罗伊能够清晰地看到眼前的一切。
[只是一个龙族的小崽子罢了，也敢向我的契约者动手？]阿莱尔罗伊嗤笑一声，带着十足的轻蔑，[不自量力。]
[这可没有违反我们之间的约定。]阿莱尔罗伊赶紧说道，[你不能怪罪我。]
阿莱尔罗伊与罗格约定，绝不可以在创世神的眷属面前暴露他的存在，即便是罗格面临身死的威胁也绝对不可以。
但阿莱尔罗伊又怎么可能让罗格去死？更何况瑟尔萨斯的行为也确实冒犯到他了，身为混沌与暴虐的源初，阿莱尔罗伊不教训他一下也甚至不可能甘心。所以，即便不爽奥希塞尔多的气息，但为了不打破与罗格的约定，阿莱尔罗伊也只能祭此下招。
[我不会的。]罗格似乎是叹了一声，[谢谢你，莱伊。]
阿莱尔罗伊这样任性的行为，却是正好帮到了罗格。
他正面对上瑟尔萨斯本身就没有太大的胜算－－即便是有着序列魔法的帮助，也仅仅是只能做到防御和自保罢了。只要瑟尔萨斯不留给他施法的空隙，那么罗格就不可能逃脱。而这对于能够瞬时施法的瑟尔萨斯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留下的破绽。
而如今，因为这把短刺，主动权完全交付在了罗格手上，这怎么能不令他感到庆幸？
罗格摩挲着短刺表明的神语，那凹凸不平的锋利纹理割破了他的皮肤。血液将那凹文填充，部分字符被掩盖的法阵也失却了力量。
瑟尔萨斯从那无边的恐惧之中清醒过来。而在下一瞬，他从内心涌现的情感并不是轻松，而是被羞辱了一般的暴怒。
愤怒、愤怒、无边无际的愤怒。
在意识到身为龙族的自己竟然向一名人类低头下跪之后，瑟尔萨斯脑海中只余下了愤怒。
被愤怒支配的瑟尔萨斯忘记了他能够施法的事实，只余下了属于龙族的、最为本质的暴虐。
瑟尔萨斯几步来到罗格身前，然而在距离他不过半米的地方却被拦下。
“老师！”武卡辛在瑟尔萨斯身前张开双臂，阻拦他向罗格走去的道路，“请冷静下来！”
娅嘉亦是持剑而立，护在罗格身前。
知道自己跨越不过这两人的瑟尔萨斯放弃了无谓的行动，他撑在武卡辛身上，半人半龙的相貌在狰狞之中越发的可怖。
“人类、人类！！”已经愤怒到几乎失去理智的瑟尔萨斯用最傲慢的态度与最愤怒的语气称呼对方，“你是从哪里，是从哪里得到那把武器的？！”
“回答我！”
罗格敛目，他的神态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暗沉，但他还是如实回答，“六年前，在特尔落提公国的拍卖会上。”
“哈！你在开什么玩笑？？！”瑟尔萨斯轻蔑地喷出火息，那炽热的温度蕴含着无边的愤怒，“人类的拍卖会上，怎么可能会有神明的物品？？”
那神语、那气息，他是不可能认错的，龙族传承的记忆、流传于世的传说，与那短刺相符的只有一条！
不可言其名，只因其名为神语；不可言其状，只因其状为无形；不可言其事，只因其弑杀神明！
那是绝对的禁忌，那是绝对真实的传说！
神明就是用它，用自己亲手铸就的武器，将叛乱者打入最为黑暗、最为混沌的深渊！
这是属于神明的武器，这是将深渊之主钉死的枷锁，这是绝对不可能出现于人类之手的禁忌！
瑟尔萨斯紧盯着罗格，那黄金色的竖瞳中全是怀疑。他沉声，发出最本质的拷问：
“你到底是谁？”
他的语气中再没有了轻蔑，不再将对方与自己的身份进行划分的龙族警惕而沉默。
然而他的问题却令罗格敛目。
这个问题确实不好回答，他本身似乎便已经被赋予了太多其他意义了。
但，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他存在的意义，他早已经知晓。
“我是格罗。”报出了这个名字，灿金瞳色的少年微笑。
他不是罗娅，那是属于亲族身死、不得不背负责任的女孩的名字。他不是罗格，那是属于夏王朝的太上皇的名字。
“我只是格罗。”他是法师，是天罚神阿莱尔罗伊的契约者，是游荡于世间的冒险者。
他早已说过，他不是什么皇。
他是格罗，他也只是格罗。
然而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瑟尔萨斯满意。
但他也无法揭穿格罗，那黄金色的竖瞳闪烁几瞬，最终还是归回了人类的样子。
“那就回到最初的问题吧。”瑟尔萨斯拉开武卡辛，目光越过虎视眈眈的娅嘉向罗格望去，“你和基尔拉罕阿莱尔罗伊的契约是怎么回事？”
火焰追随着他的指尖，在空中画出赤橙色的光芒。被照亮的竖瞳高傲威严，却再没有了之前的轻蔑。背于身后，
“顺势而为……罢了。”
“哦？”瑟尔萨斯挑眉，对格罗的说法有些好奇。
“我被天罚神诅咒，龙族的魔晶是解除诅咒的原料之一。”
格罗将微微发热的手臂背于身后，上前半步将娅嘉拉入魔法范围，青绿冰蓝的防护罩将小型的火球阻拦。
“魔晶？啊？”再次被挑起愤怒的瑟尔萨斯身边有无数小型爆裂魔法法阵，“你还真敢说啊，人类。”
魔晶对龙族而言可不仅仅是伴生物这么简单。
能够自主吸纳周围空间中的魔素并补充龙族魔间的魔晶在被破坏之后，留给那位龙族的最终结果只有魔力衰竭而死。
往昔强健的体魄逐渐衰弱、往昔充沛的魔力逐渐流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力量日渐衰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步逼近死亡，这对于习惯了强大的龙族无疑是酷刑，是堪比精灵族的死亡过程的酷刑！
而如今，竟然有人扬言要获取龙族的魔晶？？！
何其疯狂、何其大胆、何其能够令龙族感到愤怒！！！
即便是格罗的目标是半深渊龙，瑟尔萨斯也绝不会令他的目的得逞！！
但是－－
“他在哪里？”
这个“他”不必多做解释，格罗自然也明白这指代的是谁。
这处空间里没有其他龙族的味道。
龙族的嗅觉敏锐，瑟尔萨斯并未在这里闻到任何其他的味道。更何况他还用上了勘测魔法，却也没有觉察到任何有关于魔龙的气息。
基尔拉罕并不在这里，格罗身周的空间魔法也没有能够储存活物的类型，所以说……
“他在哪里？”瑟尔萨斯再次发问。
还是那句话，武卡辛不会向他撒谎，即便是有事隐瞒，他也不可能会用如此浅薄的借口掩盖。所以格罗契约了吉尔拉罕必然是事实，但基尔拉罕不在此处，也不存在于此地构建链接的任何异空间。那么，他会去了哪里？
格罗展示着自己的指尖，食指上有一圈形态不齐的晒痕。
“我已经与他解除了契约。”格罗如实回答，“就在几天之前。”
瑟尔萨斯抱臂，阳光于断壁之间倾泻，将他金色的长发渲染得更加耀眼。他观察着格罗的神态，却没有发现他想要看见的任何心虚神态，姑且知道罗格并未说谎的瑟尔萨斯立刻抛出了另外的问题。
“契约智慧生命的魔法是留存于魔塔之中的禁术。”瑟尔萨斯提出疑点，“你是怎么得到的？”
“意外……吧。”格罗思索了一会儿后回答，“我并没有机会拜入魔塔，能够学会魔法便已经是意外，施展契约魔法不过是更大的意外罢了。”
……这个人类在说什么鬼话？
即便是天生便会魔法的龙族，瑟尔萨斯也难以置信格罗所说的。
龙与精灵是天生便会魔法的种族，但这也并不代表他们不必学习魔法。
任何高阶魔法的掌握都必须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想要将魔法提升至能够瞬间施法的地步，所付出的努力更是难以想象。
而如今，有人在眼前承认，施展禁术级别的魔法仅仅是因为意外？
开什么玩笑？
第一反应是怀疑嘲笑的瑟尔萨斯在接触到格罗的眼神时，却立刻明白他并没有说什么极其容易被拆穿的谎言。他之所言，俱是事实。
瑟尔萨斯失却了笑意。
“你得到了他的魔晶？”
意料之外的，格罗摇头。
“不，并没有。”
“哦？”瑟尔萨斯的声音中带着十足的笑意。
“怎么？不解除诅咒也没关系了？”
瑟尔萨斯可不会这么轻易地相信，为了得到魔晶而不惜钻研契约魔法的人会这么轻易放弃。
果然，格罗勾起一抹笑意，“怎么可能呢？”
他要坚持要做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放弃呢？
只不过……
“只不过，我找到更好的方法了。”
原本想找不到龙族的牙，那便尽量找东西替代，而龙族力量的源头便是魔晶。而为了将阿莱尔罗伊的力量全数带入星海畔，深渊龙的魔晶便是最好的载体。
所以，他与基尔拉罕之间的契约，更可以被称为交易。
基尔拉罕献出他的魔晶，格罗与阿莱尔罗伊以深渊之力作为交换。
这对于双方来说，都是极为值当的交易。
而现今，基尔拉罕恢复自由，他也得到了龙牙，那么他们之间的交易也再没有了意义。
“放心吧，圣空龙瑟尔萨斯阁下唷。”格罗亲密地喊出瑟尔萨斯的名字，回答了他最为关心的问题，“我不会令龙族陷入不利的境地。”
“以自由法师－－格罗之名起誓。”
他的双目仰照着太阳的光芒，那灿金色的双眸闪耀着永不熄灭的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