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容晚试探地，轻轻唤了一声。
诵经声蓦地一止。
她突然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眼神，深沉而幽暗，冷冽而彻骨……
和先前总是轻轻浅浅如一盈月光的淡薄目光完全不一样。
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根本不像常年念经诵佛的和尚。
诵经的声音忽然停止，那道背影顿了一下，转身，“走吧。”
诶？
容晚再次看到长生的眼睛，一如印象中一样，清清淡淡，不带任何情绪，皎皎如明月，清润似清风。
容晚凑过去的，腆着脸问，“你刚才在念什么？好好的跑到屋顶上来做什么？”
要不是周围的大内侍卫认识她，恐怕两人早被当成刺客射成刺猬了。
“你怎么不说话？”
“你在想事情吗？”
“生气了？嫌我吵吗？”
……
容晚说了一路，但是这个和尚自从那句“走吧”之后，就再也没有开过口。
容晚原本话不停嘴，渐渐地感到气氛不对，也就不敢再多说了。
她时不时地偏头偷看旁边的和尚几眼，然后又迅速收回目光，假装一直在前面。
这和尚的定力还真是厉害，表情从刚才到现在，一点变化都没有的，连睫毛垂下的弧度都和刚才一模一样。
是她刚才说错了什么，让他不高兴了吗？
容晚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似乎……没有啊。
那……难道是觉得因为自己连累了他，害他得罪了南楚皇子？
这么一想，容晚忽然觉得很说得通啊。
他和自己不一样，就是个普通的和尚，只不过借了师傅的光住在宫里罢了，深究起来还是一介平民。
楚飞扬要拿人开刀的话，他绝对倒霉啊！
“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绝不会让楚飞扬动你一个手指头！”容晚想清楚了前因后果，立刻拍着胸脯郑重许下保证！
长生怔了一下，恍惚间，似乎有个似曾相识的画面从眼前一闪而过。
当他想抓住的时候，却已经了然无踪……
容晚看他的眼神有些恍惚，不由有些不高兴，“怎么？不相信我？”
她向来言出必行，别人求着她她都未必答应这样的要求，她现在自己主动提出来了，怎么感觉这和尚完全没有认真在听啊？
长生动了一下唇，刚要说什么，突然旁边一个人冲了过来，“郡主！”
容晚吓了一跳，“喜、喜公公？”
喜公公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郡主！可算是找到您了，您跑到哪里去了？奴才都找了一圈了，不是时候就在门口站站，一会就回来的吗？”
“呃，这个……”容晚有些心虚地摸着鼻子。
喜公公忽然看到容晚后面的长生，连忙躬了躬身，“长生师傅。”
“阿弥陀佛。”长生回以一礼，然后越过两人，走了。
“哎——”容晚喊了一声，喜公公连忙拦住她，“郡主您快回去吧，您再不回去，皇上、摄政王、王妃都该着急了！”
容晚一想也是，反正这和尚就在宫里，她什么时候想进宫不能呢？
“好啊，回去了。”
“是！郡主！”喜公公谢天谢地，赶紧引着容晚往回走了。
……
长生脚步匆匆，向来心如止水的他今天莫名地烦躁。
匆匆回到住处，一进门侧卧在榻上的思空大师就抬头了，“回来啦？东西带回来了吗？”
长生一愣，停在当场。
思空大师“骨碌”一下坐起来，“没拿回来？”
其实这话是白问了，很明显看到长生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
怪了。
这小子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事情？特意让他去拿的东西都能忘了就这么回来？该不会是得什么病，健忘了吧？
“对不起师傅，我马上去拿。”
“等等等等，你回来。”思空大师招手。
已经一只脚踏出门外的产生顿了一下，收回那只脚，走了过去。
思空大师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看。
又不死心地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蹙眉不解，“没发烧啊……你出什么事了？”
长生摇头，“没事。”
“真的没事？”思空大师分外地不放心。
他可一直没忘了他这个徒弟不是一般人。
这些年他一直悉心教导，进宫之后也用最快的速度把长生也一起接进来了，就是因为不放在身边看着不放心，生怕他跟着别人学坏，一不小心激发了体内的妖皇本性。
这么一来，他辛苦教导多年的心血就算是白费了。
“没事。”长生回答不变，面容上也没有一丝波澜。
思空大师表示很不高兴啊，他也算是识人无数了，每一世的轮回记忆都带着，通常随便来个人，他一眼就能看个七七八八。
可是这个徒弟从小养到大，却还是看不透。
难道是因为……其实自己的年龄还是比妖皇的真实年龄要小那么一点？
“没事就好，”思空大师知道他这么说，就肯定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拍了拍他的肩，“行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东西就不用去拿了，为师亲自去一趟。”
“是。”
长生目送思空大师离开，默默进入了佛堂，虔诚地诵经了起来。
……
“晚晚！”苏沐颜一见到容晚，一把将她拉下，“你到哪里去了？”
容晚目光一瞥，居然看到楚飞扬已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了，顿时一阵郁闷。
“娘……我跟你说件事你可别生气啊……”容晚小心翼翼地打着商量。
苏沐颜蹙眉，“什么事。”
容晚纠结了一下，“我……把南楚那个皇子……给得罪了……”
早死早超生，早死早超生，反正这件事早晚要被他们知道的，还不如现在主动一点，认错态度好一点，免得罪加一等，容晚心中如是暗暗对自己说。
“怎么，还没想好怎么去开这个口道歉吗？”苏沐颜轻轻一叹，“你这脾气就是太较真了，算了，一会娘陪你一起去这总行了吧？”
容晚一听就知道苏沐颜误会了，哭丧着一张脸解释，“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又、把南楚皇子得罪了，刚刚。”
特意着重强调了一个“又”字，怎么样也该听明白了。
苏沐颜脸色变了变，容晚缩了缩脖子。
“怎么了？”
容晚暗自叫了一声苦，这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挑这个时候，还真是会看她热闹。
容晚勉强回头看了那人一眼，“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没看到这边坐着的都是女眷吗？快回去回去。”
面对容晚赶苍蝇似的不耐，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又惹上什么麻烦事了？”
靠！
容晚心一虚，要不要这样一开口就直揭人家伤疤啊？她也太没面子来吧，容曜这个吃里扒外的小混蛋！
那张眉眼间七分神似容锦夜的脸孔挑起了一边眉，“你在骂我。”
“咳！”容晚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慌忙把脸别开，骂了一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都没说，你别冤枉我。”
容曜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容晚哼了一声，这个怪物太可怕，她还是不要多说话的好！
“好了，你安静一点，都这个时候了，还用心思和你弟弟斗嘴！”容晚被苏沐颜训斥了。
暗骂了容曜一声狡猾！
这家伙从小就这样，每次不管做什么事都让自己背锅。
比如他五岁的时候想学骑马，爹爹不答应，觉得他年纪太小，于是这厮就千方百计哄骗自己去和娘亲睡。
彼时容晚只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什么也不懂，就真的去闹着跟娘亲睡了。
第一天，没事。
第二天，没事。
第三天……
爹爹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
这厮一脸笑眯眯地来找她回房睡，然后隔天他就去学骑马了。
“让你别跟弟弟斗嘴，没让你不说话，”苏沐颜皱眉，“还不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晚纠结了一下，看容曜真的一点要走的自觉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一五一十地讲了事情的始末。
不过没提到楚飞扬那句要她嫁给他，以及着重弱化了长生的存在感。
她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害他被牵连，不被楚飞扬那边迁怒，也不被他们家人迁怒才好。
至于楚飞扬那句话，她只说那家伙言语轻佻，让她很是恼火。
“事情就是这样。”容晚说完之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苏沐颜的脸色。
苏沐颜没有说话，沉吟了片刻站起了身，容晚跟着动了一下，立刻换来警告的一记厉眼，“你给我老实坐在这里，哪儿也不准去！”
容晚想说自己刚才只是腿坐得有点麻了，想换个姿势而已啊……
苏沐颜匆匆走了，这边动静好像引起了对面楚飞扬的注意，朝这边看了过来——
容晚刚想一眼瞪回去，就被一道身影挡住了视线。
一抬头——容曜就这么矗立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别再火上浇油了。”
容晚扯了个葡萄随手吃了起来，不再看他。
“看你这样子，楚飞扬应该不止是语言轻佻吧，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容曜问。
“你这么厉害，自己猜罗。”容晚笑得眉眼弯弯。
容曜吃了一瘪，顿了一下，才道，“我是为了你好才问你的，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去问长生。”
“喂喂喂！”容晚连忙一把拉住他，“谁让你去的！这不关长生的事，你别把他扯进来。”
容曜扬眉，“我没说这关长生的事，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什么时候紧张了？就是不想让你把事情弄得人尽皆知。”
去找长生那什么可以？
出家人不打诳语，一定是问什么都直接说了。
“好，我不去问长生，那你说。”
容晚：“……”
吃定她了，这感觉真郁闷。
……
一场酒宴，宾主尽欢，言谈间双方已经粗略确定下了好几笔大交易，具体的事情自然是酒醒之后，派个明白人去谈。
容晚从大殿出来，提着一颗星一直等到苏沐颜出现，在想着是不是又要拎她过去再跟楚飞扬道个歉什么的，就听她娘亲对她说，“行了，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家去吧，别在宫里逗留了。”
“啊？”这是什么节奏？
“哦对了，”苏沐颜原本要走，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家之后没事被往外跑，乖乖在府里呆着。”
这算是……禁足了吗？
“姐。”
容曜非常刚好地在这个时候出现，微微一笑，立刻吸引了旁边一种赞叹的目光。
容晚打了个哈欠，心知他就是娘派来看着她的那个人了，认命地走了过去，“走吧。”
“去哪？”
嗯？
容晚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回家啊，不然去哪里？”
“晟哥哥刚才让喜公公过来传了句话，让我们散了之后去御书房找他一下。”
容晚看看容曜又看看苏沐颜，苏沐颜挥了挥手，“去吧，结束了就赶紧回家，别在外面逗留。”
容晚点点头，“知道了。”
片刻之后，容晚和容曜一起来到了御书房外。
容晚离开帝都已久，连都城都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了，可是皇宫这地方的隔绝却几乎是万年不变，所以即便多年不来，还是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位置。
在门口守着的喜公公一见姐弟二人来，立刻就要扯开嗓子通报，被容晚一个手指制止。
“晟——”
“哈哈哈哈！”
容晚刚喊了一点音，里面突然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容晚加快了脚步往里走，容曜眸色变了一变，似乎已经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了，径自跟上了容晚的步伐。
“陛下真是棋艺了得，在下甘拜下风，甘拜下风啊！”
这次离得近了，不是没有什么辨识度的笑声，容晚一个箭步冲进去，半只脚踏入门里——
“晚晚？”正在下棋的容晟面对着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进来也不让喜公公通报一声？”
背对着门口的另一人闻声转身——
四目相接，容晚强忍住一个白眼翻上天的冲动，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声，“我刚到。”
坐在里面和容晟下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和他们分开没多久的楚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