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晚边说边对冯鬼手眨眼间。
冯鬼手看她那古灵精怪的样子心里好笑，脸上却故作严肃，袖着手站在旁边不说话。
苏沐颜正要说“不行”，话还未出口，就有个声音飘了过来。
“阿弥陀佛，贫僧想冒昧地说一句，是药三分毒，还是不要为求心安乱吃药的好。”
容晚简直大写的感动，“对对对！佛说的对！”
长生：“这不是佛说的。”
容晚立刻改口，“你说的都对！”
长生：“……”
苏沐颜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人的互动，转头问冯鬼手，“什么药？是一定要吃的吗？”
“回夫人，就是一些安神的药，郡主现在也没有外伤，至多就是刚才撞车那一下，可能吓着了。”
“那就不用了吧。”
容晚连连点头，那表情分明是在说——娘亲英明！
苏沐颜转身欲走，“你好好休息吧，一会是让人把饭菜送到你房里来，还是你出去吃？”
“出去吃！”一个人吃饭多寂寞？再说她现在又没什么事。
苏沐颜点点头，就出去了。
容晟在府里，怎么着招待也不能怠慢了。
冯鬼手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也跟着苏沐颜出去了。
突然发现，屋里就剩下容晚和自己两个人，长生一瞬间的尴尬，微微躬了躬身，“贫僧告辞。”
“站住。”
他才刚刚转过身去，背后的容晚突然出声。
声音和刚才面对苏沐颜时的爱娇完全不一样，非常的冷静，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场。
长生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容晚下地随便趿了了一下鞋子就朝那道挺拔的背影走了过去。
知道现在她才注意到，这和尚的个子还真是高啊，她的脑袋顶多只到他下巴吧？
“喂，我叫你呢，你为什么不回头？”
容晚说话的气势忽然间比刚才弱了不少。
大概是身高上的压迫给她造成的？
应该是的，否则这人真的看起来一点攻击性也没有啊，哪里都很平顺，哪里都很规整。
长生犹豫了一下，转身，面对容晚，“郡主想说什么？”
他直觉这个小郡主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不过那股不好惹的劲儿，倒是并不让人讨厌。
话刚说完就被一张骤然在眼前放大的脸孔吓得不自觉后退进了一步，后腰一下子撞到了旁边的圆形架子，架子上的花瓶危险地摇晃了两下。
长生瞳孔一缩，一个箭步冲过去，长臂一捞！
掌心一沉，厚重的感觉。
花瓶掉下架子的瞬间，被他伸手接住了。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抬手把花瓶重新放回到了原本的地方。
“反应这么快，身手也不错，差点以为是我认错人了呢。”容晚双手环抱，闲闲地往旁边一靠，冷眼看着他刚才一系列的动作。
待长生听到她的话，转头看过来的瞬间，粉唇瞬间扬起一抹笑容，眉眼弯弯，明艳无比，“事实证明，我果然没有认错人。”
“阿弥陀佛，贫僧不知道郡主在说什么，告辞。”
容晚腿一抬，翘到了对面桌上，十足一个街头小流氓收保护费的架势，拦住了出路，“什么认错人？臭和尚你故意装傻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就算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得出你来！”
长生锋利的眉头皱了起来，“抱歉，贫僧真的不知道郡主在说什么，若是有什么地方无意得罪了郡主，贫僧在这里向郡主道歉。”
“你以为一句道歉就算了？我向来不是那种宽宏大度的主儿，八年前你害我落水，现在见了我，居然没事人一样，还假装不认识我？”
八年前？
落水？
容晚突然提到这个时间，倒是一下子唤醒了长生脑海里的某些记忆。
他看看面前已然亭亭玉立的少女，再比对一下记忆里那个小包子一样四处乱窜的小女孩……
是一个人？
许是他看得太久了，许是他并不觉得这么多看一个女子有什么不妥。
容晚一眼瞪过去，防备地保护着自己，“看什么看！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吼完，脸上却不自觉地浮起了两朵红晕。
长生收了目光，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冒犯了，郡主若是要挖了贫僧的眼睛才解气的话，请便。”
“你！”容晚目瞪口呆。
她就是随口一说，哪里真的做得出挖人眼珠这样的事情啊？
而且……
“我有这么让人讨厌吗？你宁可挖眼珠也不愿意在这里跟我多呆一会……”弱下去的声音，有些小小的伤心。
蓦地，心中最柔软的位置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也没有。”
长生怔楞一下，惊讶于自己竟然会说出这句话。
在他的脑子想清楚之前，话已经倏地一下，从喉咙里滑出来了。
这……不像他。
那边容晚却是一下子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扑过来一把拽住他的手，“真的？真的？”
被拽住的那之后，连带着半边身子都是不知道该怎么动，极其不自然地僵硬着。
“郡主……男女授受不亲。”似乎过了好半天，也许只是一瞬间，长生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
连声音都不自觉地紧绷。
容晚霸气地一挥手，“你不和尚么？又不算男人。”
长生：“……”
和尚，不算男人？
这是谁教给她的歪理。
“还是说你刚才只是在跟我说客套话，其实还是讨厌我？”容晚的话题突然一下又跳回到了之前。
被那一双水汪汪，黑玉一般明澈无暇的眼睛看着，每个人都会有恻隐之心。
况且，他的确并不是讨厌这个郡主。
虽然看起来真的完全没有一点大家闺秀，千金小姐该有的样子，但是，那双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明澈眼睛，就像世间最纯粹的玉，真是让人不能不喜欢。
长生抿了抿唇，认命般地叹息了一声，“贫僧不是那个意思。”
容晚拧了一下眉，“你在我面前就别贫僧贫僧，阿米豆腐的了，听着怪怪的。”
“贫僧——”
“诶？”容晚眼疾手快地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口鼻，一本正经的教训了起来，“刚说完你这么快就犯了，该罚。”
长生站着没有动，呼吸间都是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这味道，刚才一路抱着她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在他身边，当时并未觉得有什么，只是觉得很好闻，让人心静。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闻起来，却莫名让人心乱……
长生立刻在心里默念起了清心咒。
容晚见他半天不说话，脸色不自然地红，再一看自己把人家口鼻都捂住了，不会是捂死了……吧？
吓得她赶紧撤了自己的手，“和尚你没事吧？”
长生面色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但是容晚明显没有发现他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只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
“和尚？和尚？你说句话啊。”
“我咳、没事。”长生避开她的目光，把头偏到一边。
容晚唱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幸好没事，唉？你现在会说‘我’了呢。”她满意地拍拍他的肩，由于身高的差距，这个动作做起来并不容易，“不错不错。”
长生觉得像只小猫，伸着爪子在他肩上搭了两下。
他微微垂下眼眸，眼观鼻，鼻观心，用平静的声音道，“没事的话，我先告退了。”
“跑什么？”容晚手一勾就直接把人拉了回来，“你把我推下水的事，我还没有找你要补偿呢？就这么就想走？你就不怕我去告诉你师傅？”
她刚才听晟哥哥说了，这个和尚的来头还不小，法华寺的，思空大师的首席大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
法华寺的思空大师这些年一直在宫中，担任国师一职，这个和尚也跟着他师傅一起在宫里。
能进宫的和尚，都不简单。
长生站着没动，“郡主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便可。”
他观察了很久，不觉得容晚是那种尖酸刻薄，抓着别人一点把柄就要步步紧逼的人。
即便是现在，话里似乎还是玩笑的成分居多。
她若是真心想报复他，刚才人多的时候就应该把他当年“推”她下水的事情揭发出来。
以摄政王和王妃对她的疼爱程度，一定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但是她没有。
“要求嘛……”容晚沉吟了片刻，“暂时还没想好，等以后我想到了再找你要好了，暂时先放过你。”
“谢郡主。”
长生躬了躬身。
可是他身材颀长，哪怕是低下头来容晚还是不觉得他在低头，跳了两下，始终看不到他的头顶。
她不由拽着他的手臂，更用力地往下拉了拉，“你下来点！下来点！”
这一幕放在平日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的。
若是被思空大师看到了，一定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他这个徒弟，聪慧过人，但是却完全不通人情世故。
面对着谁的时候都是一副冷脸，有时候僵得像一块木头，更重要的是，长生的排外意识非常强烈。
和人说话的时候，对方一定要和他相隔至少一条手臂的距离。
再多，他就会自己往后退。
也说不上是讨厌，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习惯？
思空大师有时候想想觉得也没什么不合情理的，毕竟他这徒弟的真身是幽冥界的妖皇。
那可不是万人之上，甚至众生之上的存在吗？
谁敢离他太近？谁敢要他说话的时候陪笑脸？
思空大师开始还会说一说，到后来就不说了。
毕竟这些习惯也不算是什么大事，而且他怕引起长生的逆反情绪，反而把体内那股暴虐、嗜血的性子给激发出来。
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今天长生外出，从遇到容晚开始，一切都变得和往常不一样。
而这些不一样，其实连他自己都并未察觉。
直到容晚提到八年前落水的事情，他才恍然，难怪见到容晚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原来是很久之前就已经见过。
“咦？”容晚疑惑地发出一声，“你头上没有那些点点啊？”
光溜溜的头皮，头型很好看，但是摸到手里的感觉有些扎扎的，是一些短短的头发从头皮下生长出来的触感。
“你是说戒疤？”
“对！”容晚一时想不起来叫什么，不过不等长生回答，她有自问自答了，“没有也好，这样光溜溜的很漂亮啊，要是长出头发来，应该更漂亮。”
长生把她在他脑袋上乱摸的小手拿下来，“郡主说笑了。”
哪有和尚留头发的，他并不是俗家弟子。
容晚抬头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脸，忽然有些失神。
因为她蓦地一下看到了他的眼睛，犹如寒雪初霁，地狱幽深，勾人魂魄。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整个人都是最规矩最严谨的僧人的模样，却又能从他身上看到截然不同的韵味。
妖！僧！
容晚脑子里突然跳出这两个字来。
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合适形容这个人的了。
“郡主？”
“嗯？”容晚听到声音，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你看什么。”
“看你好看啊。”不假思索的一句，容晚脱口而出。
长生一瞬间僵了一下。
叩叩叩——
恰在此时有敲门声响起。
“郡主？王妃请你到前厅用膳，还有长生师傅。”门口的小厮礼貌地对着长生也弯了弯腰。
“好，知道了。”容晚答应了一声，拉着长生就往外走。
长生看了一眼缠在他手臂上的那只小手，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刚才说了男女授受不亲，结果容晚说和尚不算男人……
不算吗？
长生自己也忽然思考起了这个问题来。
……
几日后。
“晚晚，这是给你准备新衣服，你换上之后过来找我。”苏沐颜带着人拿着刚从绣房做好的衣服来到了容晚的房间。
容晚正和小丫鬟在下五子棋，小丫鬟一看到苏沐颜进来，吓得赶紧起身退到了一边。
“参见王妃！”
苏沐颜摆摆手，她倒是真没什么主子奴才的观念，不过大抵因为她的容貌看起来就比较不好惹？所以仆人没人自动自发地就对她恭恭敬敬得不得了。
容晚回过头来瞥了一眼，“新衣服？为什么要新衣服啊娘，我有衣服穿，不用浪费。”
容晚穿衣一贯偏简单，从款式到颜色都一致地简单。
不过她生了副美人胚子，有那张脸在，再简单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显出别具一格的风姿来。
但是苏沐颜今天给她带来这套，金线银线勾边的，看起来隆重得很啊。
“你去宫里赴宴难道还穿着你身上这么随便的一套吗？快点换上，一会还要带你去向南楚那位皇子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