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乔乔仰起头，如墨的夜空坠下漫天雪花。
她轻吐一口气，薄雾缓慢地散开。
冬夜凌晨，她蹲在空荡的马路边足足有两个小时。
雪愈下愈大，几乎将她的发丝打湿，四肢冻得僵硬，索性撑地坐下。
几片雪花落在浓密的长睫，压得轻颤，顷刻间又化成密密的水珠，随着她眨眼的动作滑落。
落在唇边，痒痒的。
她张开唇，舌尖轻舔了一下。
冰凉，无味。
拢紧了厚重的棉衣，脖子往围巾里缩了缩，她脸靠着膝盖，放空的视线远眺那条被昏黄灯光照亮的路。
灯下三三两两情侣搂抱低语。
万籁俱静，飞舞的雪花偶尔携带着甜蜜的密语传来。
直到马路尽头传来的打闹声划破沉甸甸的夜色。
几道模糊的身影纠缠在一起，同样单薄，同样脸上洋溢着畅快肆意的笑容。
阮乔乔吸了吸鼻子直起上半身。
“啧，让你喝酒还一直推，是不是男人啊？”
冬夜里还穿着一对单薄黑丝的女孩笑着推了旁边的人一把，飘逸的裙摆挟着雪花飞舞，步伐略微踉跄。
被她笑骂的男生一把搂过她纤细的腰肢，大咧咧地朝后一指，“你以为谁都是叶哥？喝几瓶都不带醉的，实在是比不过！”
阮乔乔的视线越过他们，径直看向女孩的身后。
比他们都要高挑一些的身影慢悠悠在最后踱步，冷风吹起他黑色的发丝，昏黄的灯光在眉眼处划出明暗分割线，落下雪片的长睫往下耷拉着。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拢在脸侧，拇指按下，一簇火焰颤巍巍地在雪中摇摆，唇间一点火光明灭不定。
走在他前面的几个人脸色都浮出潮红，勾肩搭背地霸占着整条宽敞的马路，摇摇晃晃朝大门口走去。
直到女孩的脚步骤停。
几双茫然的视线随着她忽然顿住的目光，朝阮乔乔望去。
“啊——”不知是谁发出意味深长的声音。
阮乔乔微抿有些僵硬的嘴唇，神色平静地对上那些戏谑打量的视线。
戴着一顶毛线帽子的男生浓眉一挑，侧过身体扬声道：“叶哥——有人找哦～”
带着幸灾乐祸，调笑的声音。
阮乔乔轻扫过几人或是手背、或是颈侧若隐若现的纹身，重新垂下眼睫。
四下寂静半晌，一双笔直修长的腿踏过坠落的雪片，缓缓走到她的面前。
一只手垂落身侧，指尖夹住的烟冒着猩红，呛鼻的味道夹杂着冷气一股脑钻进她的鼻子里。
“起来。”
手又抬起，火光在空中划出一条火线，随后响起略微沙哑的声音。
视线落在他单薄的大衣下摆，又移到他裸露在外微微泛红的脚踝。
阮乔乔缓缓抬起头，透过朦胧的烟雾，对上一双浓黑的眼。
掌心撑在湿润冰冷的地上，阮乔乔缓慢艰难地起身。
棉衣过于厚重，弯曲过久的膝盖也酸痛不堪，她笨拙地伸展开身体，像是生锈废弃的仪器被迫重新运作——实在是有些费劲。
不出所料，冻僵了的脚几乎找不到着力点，她臃肿的身体剧烈晃动了一下，直直朝前倒去。
骤然紧缩的瞳孔在晃动的视线里，看见那双脚缓慢地朝后踏了一步。
扑通——
“扑哧。”女孩撇过脸，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其余人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脸上多少都露出了笑容。
“嘶……”
即便是穿了秋裤的膝盖，也顶不住粗糙的地面带来的刺痛感，加上骨头几乎被冻僵，这一重创让她怀疑自己都要碎了。
她痛得眉心蹙起，却依旧面色淡然地跪在地上，用指尖轻轻抹去手心沾上的灰尘。
那双腿忽然朝自己靠近，又忽然弯曲半跪下来。
清俊白净的面容近在咫尺。
叼着烟的唇瓣轻轻往上翘起。
“咳咳咳……”烟味更重，将她的眼眶熏红，她转过头，止不住咳嗽。
“这么客气，大半夜的对我行礼。”
她隐隐泛着水光的眼瞳微转。
烟被修长的指挪开，瘦削的骨节因寒冷透出薄红，那张好看的嘴唇一张一合。
声音分外温柔动听，语气却格外恶劣。
阮乔乔抬起手轻轻挥了挥，她抬眸看向他，泛红的眼里闪着微光。
“我在等你。”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却莫名含着嗔怪的怒意。
“所以？”他冷冷道。
她平静与他对视，下一秒，她眼疾手快地夺过他手中的烟。
往上延伸蔓延的烟雾瞬间湮灭在她的手心。
“靠……”
一旁的女孩捂住嘴，瞳孔里透出讶异。
他的脸色也突然变了，手掌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强行掰开她握紧的指节。
烟身皱皱巴巴地躺在她的手心，火光灭了，残留的灰烬嵌入她的肌肤，白皙娇嫩的皮肤染上灰扑扑的污渍，格外刺眼。
“阮乔乔，少在我面前发疯。”
他丢开她的手，脸色骤然阴沉。
手中的烟落在铺了一层薄雪的地面，他起身，恶狠狠地用脚踩住。
阮乔乔神色淡淡，她直接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角，借着力气踉跄站直。
红色的围巾将她半张脸包裹住，露出的鼻尖沾着薄红，湿漉漉的眼睛浓黑如墨。
化了的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像是一行清泪悄然滴落进围巾里，他的神色怔愣了一秒，眼前的人却直接朝他靠近，被棉衣包裹的胳膊奋力抬起。
阮乔乔僵硬的指节径直插入他有些湿润的发丝，五指骤然用力，他吃痛地顺着她手心的力道垂下脑袋，鼻尖被迫抵住她泛红的鼻子。
那双眼里冷冷的，眸底似乎跳跃着愤怒的火光。
“沈叶，到底是我在发疯，还是你？”她一字一句轻声道。
空气中寂静了一瞬。
站在他们身边的几个人同时僵硬在原地。
这特么什么情况？
她一手拽着他的头发，一手插在口袋里，板板正正挺直了脊背，灯下的侧脸冷肃骇人。
而沈叶，狼狈地被她抓在手心，僵硬的脊背被迫弯下。
他们在雪中对视。
像两头殊死搏斗负伤的野兽，恨不得将对方的硬骨咬碎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