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过太多人类狼狈的模样。
因极端的欲望罪恶在炼狱中苦苦挣扎，亦或是抛弃所有自尊告哀乞怜。
越是贪婪无度越是害怕死亡。
哪怕是成了恶鬼，也要踩着溅满鲜血的头颅往上爬。
这种在获取新生的权利也许会被剥夺时显露的脆弱，远比他们短暂的生命更甚。
他怜惜她体内微弱到火光几不可见的魄灯。
怜爱她无声落泪的楚楚可怜。
也愿意将她捧在手里，小心翼翼对待。
他稀少到可怜可悲的恻隐之心，皆是因为她那份不为欲望和贪婪的脆弱。
可此时，她那双不再流出眼泪的眼眸却流露出令他怔愣的欲望。
比她的魄灯还要跳跃得更加汹涌明亮的火光，是想要将他吞噬的欲望。
弱小的她，想要将他占为己有的欲望。
“我爱你，我也要你这样爱我。”她垂首捧着他的脸，低声的呢喃吐在他的耳畔，“忠诚的、尊重的、纯粹的、坚定的。”
他缓缓闭上眼。
那道不稳的魂魄忽然与他猛烈地撕扯，失去片刻清醒的心神传来破天荒强烈的刺痛。
她轻柔的吻落在唇角，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忠诚的、坚定的。
他倏地睁开眼，本就深不见底的眼眸愈发漆黑。
寒冷的黑雾忽然包裹住她的身躯，身下骤然空了。
阮乔乔侧躺在床上，手下空荡荡的床单还残留着冰冷的温度。
她怔愣了一会儿。
他这是......
落荒而逃？
青羽半趴在桌面，微滞的眼眸盯着手心里攥着的杯盏。
手轻轻晃了晃，杯底还剩下最后一滴。
忽然，殿内风起了一瞬，她起身回望，眼里亮起一抹光。
“叶苍大人？”
那道高挑修长的身影突然晃了一下。
青羽神色微愣，连忙上前，脚步却又在那张脸露出茫然的神色后骤然止住。
“叶苍......叶大人？”她的声音有些迟疑。
四周升着无数幽幽蓝火的灯盏跳跃着，明灭不定的暗光勾勒着他逐渐变得冰冷阴寒的轮廓，那双幽暗的眼眸微移，薄唇牵起微小的弧度，“叶大人？”
青羽的瞳孔骤然紧缩，无形恐怖的威压扑面而来，她果断地弯膝跪地，仰起褪去血色的脸。
“叶苍大人！”
叶苍阴冷的眸定在她微颤的身躯，良久，他淡淡道：“他早就出来过，你见过他。”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落下，青羽咬紧苍白的唇，视线惊疑不定地扫过他漠然无波的面容。
他移开视线，长袖一挥，四下的场景悄然发生变换。
灯光更暗了。
他走到柔软的塌前，动作看似随意地坐下。
青羽膝下光滑无痕的触感变得粗糙坚硬，而她的身后，两个沸腾着浓郁血色的血池正灼烧着她单薄的背脊。
“说吧。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叶苍修长的手指抵住额角，眼皮耷拉下来，语气平静。
“大人今日这般对我，可是为了那位人类女子么。”青羽一身薄纱长裙散在身下，如瀑的青丝在后背倾泻而下半遮住瘦弱的身躯，她忍着腿下传来的刺痛，咬牙轻声问。
对上那双冰冷的眼眸，她在这阵沉默中轻笑了一声，手心整理了一番凌乱的裙摆，她缓缓开口：“那位大人我确实见过。”
“他曾成功地占据叶苍大人的身体，上一次见到他，便是大人重伤受到封印之时。”
叶苍眼眸微眯，他勾起冷笑，“就是他害我被困。”
青羽挺直脊背，目光直直看向他，闻言唇角忽然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今天见她了。”他摊开的手掌落下一只拥有浑身漆黑羽毛的鸟。
指尖轻抚过顺滑的羽毛，像是穿过柔软的发丝。
这话没头没尾。
青羽却明白他的意思，她嘴唇微抿，“是。”
“还告诉了她离魄丸的事情。”他懒洋洋道。
“......是。”
“青羽，隐藏她的气息擅自见她。”叶苍看向她的眼里深沉如墨，透出森然的寒意，“是我太纵容你了？”
冰冷刺骨的寒冰顺着指尖蔓延，因疼痛变得煞白的脸露出惊恐的神色，青羽咬紧的唇瓣几欲渗出鲜血。
“青羽，跟随大人多年。”汗水滴落在地，她喘了口气，声音微弱，“从未见过叶苍大人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
“青羽只不过是好奇。”她的长睫凝结了一层冰霜，迟钝艰难地颤抖着。
“叶苍大人难道不想知道她与我说了什么吗？”
刺骨的寒意骤然褪去，她小心抬眸，竟见他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
青羽僵硬的手指交叠，半晌，她的嗓音有些许沙哑，“她很关心大人以前的事情，但似乎对于大人隐瞒她离魄丸的事情有些不满。”
他神色淡淡，没什么波动。
“人类与鬼魂不同，他们虽弱小，却对感情的要求有着出人意料的苛刻。”
“无条件的坦诚、毫无隐瞒的真诚、近乎无私的付出和同等的回报。”
青羽露出苍白的笑，水盈的眼眸落在面前强大却异常冷漠冷情的人身上，“大人真的能给予她这些吗？”
掌管百年鬼界，无数魂魄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区区一个短命又脆弱的人类，却渴望得到他强大的力量之下，那份最温和的平庸的爱意。
这无异于拔掉猛兽的獠牙，脱去恶鬼残暴无度的外衣。
人类是如此自私。
只有将对方最脆弱的地方了解透彻，才能真正卸下心防。
她看见他缓缓露出笑容，那张向来冷若冰霜的面容破天荒的多了一丝柔和，薄唇吐出的字却寒得彻骨。
“不能。”他笑着说。
青羽瘫坐在原地，神色微滞地看着他渐远的身影。
真的不能吗？
她忽然想到那个人类女子问她的那个问题。
他如此强大，为何又被困在玉佩里？
即便是他的一缕魂魄，又怎么会没有逃脱的力量。
叶苍大人，既然不能，那为什么甘愿困在小小的玉佩里。
甘愿陪伴那个人类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