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低沉的警告声，在华凝月撩起帘子从后院走出来那刻响起。
华凝月循着声音看去，就见到大堂的一角，挨着墙壁的位置，躺着一头斑斓大虎。
还有一个略显瘦弱的少年，如今正蜷缩在大虎身旁，紧贴着大虎腹部。
大虎有他脑袋大的爪子，搁在他身旁，完全是在保护他的姿势。
昨夜的事，又自华凝月脑海浮现。
华凝月无奈一笑，打开酒馆的门。
还好早上一向没有什么客人过来！
要让别人看到这样一头大虎，还不被吓到？
老虎盯着她看，确定她不会过来打扰少年沉睡，这才又合上眼皮。
不过……
“吼！”
又是一声大吼！
大虎已极快的速度，冲出酒馆。
除了还留意了一下不要踩到少年，大虎再无顾忌。
屋外。
“大家伙，你知不知道你又重了啊？走开走开！”杨放礼嫌弃的声音……似乎从地上传来。
华凝月走出一看，忍不住大笑。
大虎已将杨放礼扑倒在地，还不断地试图去舔杨放礼。
苏荣一手拿着剑，另一手撑着额头借机挡住视线。
果然就算过去这么久，这头大虎最喜欢的人还是杨放礼。
屋内，沉睡的少年被惊醒。
他坐在地上，茫然地揉了揉眼睛，又呆呆地看了一会四周。
好不容易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又想起刚刚经历了什么，少年脸色大变。
他冲出酒馆，看到杨放礼被大虎“折磨”的无奈，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艰难地摆脱大虎的杨放礼恶狠狠地瞪向少年。
“你还笑？”
少年一扁嘴，伸手就指华凝月：“她也笑了啊！”
杨放礼再度瞪眼：“信不信这段时间我就叫它以后都不听你的话？”
华凝月笑，他教训不了华凝月。
难不成，还就连这臭小子都收拾不了？
“什……什么？！皇叔！你不能这样做！”少年大惊失色，冲到杨放礼身旁。
只是，很快，他眼珠子转起来。
一个鬼灵精的笑贱兮兮地浮现在他脸上。
“皇叔，你想不想知道我父皇最近有什么打算呢？这可是本太子好不容易才打探回来的哦！你要是知道了……嘿嘿！”
“你父皇？”杨放礼眉一抬。
他伸手，在少年脑袋上一敲。
“没兴趣！我倒是对等皇兄到了，和皇兄说说，你深夜闯入临水城，给我城中带来多少不良影响的事感兴趣些。还有，到时候，你父皇要打你，可别找我帮忙。阿虎也不会帮你。”
“吼！”大虎像是在应和杨放礼说的话。
少年脸上的笑容立刻变成哭容。
“皇叔哟！我的好皇叔，你不能见死不救的的啊！这回我悄悄跑出宫，怕是父皇一路上都得盘算到时候怎么惩罚我了。”
“悄悄？”华凝月瞄着大虎。
带着这样一头猛兽，怎么都不可能悄悄吧？
“唔唔……”少年鼓着颊，瞪着华凝月，却又在杨放礼朝他扫来一记眼神后，不得不迅速收回目光，再冲着杨放礼露出乖巧笑容。
短短时间，少年脸上表情已变了好几回。
“皇叔，我的好皇叔，这回真的是要你救命的。世锦知错了，以后皇叔教训什么，世锦都乖乖听话。等父皇来了，皇叔就帮世锦说两句话，好不好嘛？”
微微仰着脑袋的少年，目光清澈纯真。
乖巧又可怜的笑容，软得令人情不自禁心疼。
前提是，不曾见过少年先前模样。
想当年在京城，杨世锦最喜欢的人就是杨放礼这位皇叔。
跟在父皇母后身边，又或者其他重臣身边，他能听到的都只有各种严厉教训。
时刻都是提醒他如何注意自己身份的人。
少年顽皮天性不知道多少回被迫压制。
还有一些人，不在乎他做什么，只一味夸奖称赞他。
但哪怕他自己分辨不出，也肯定有人告诉他，那些人都是溜须拍马之辈，只想讨好他，不适宜来往。
于是，唯独在杨放礼这儿，他是自由自在的。
皇家的规矩少到几乎可以忽略。
“你还说？深夜闯入城就算了，还不先去找我，或者到衙门那边。跑来打扰月月，算什么？”
杨放礼语气严厉起来。
如果华凝月一家不是本就不普通，面对这大虎都有充足底气，谁知道大虎来了，会把人吓成什么样子！
“我……”
杨世锦低下头，委屈巴巴。
他知道了华家不普通，也听其他人提起过华应洪是南星洲华家的人，这才敢闯过来的……
但杨放礼的语气，叫他惶恐。
这些年来，他就没有听到杨放礼这样和他说话。
“皇叔……”
怯懦地从少年唇间吐出的声音，低低的，还有些含糊不清。
杨放礼敲敲杨世锦脑袋：“当年可是满京城的人都在说，是我带坏了你小子。这回倒好，我都来临水城这么多年了，我看啊，你在京城是过得比之前还热闹！”
“我……”杨世锦脑袋垂得更低。
“你也不想你皇叔以后总在内疚，将你给带坏了吧？”杨放礼一甩袖子，走到华凝月身旁。
“月月，这孩子……反正他父皇没来之前，随你！”
他眨眨眼。
低着头的杨世锦看不到他的笑容多么灿烂。
“随我？”华凝月玩味一笑，“我已经想到不少好主意了。”
这话，宛如冰水迎头倒到杨世锦身上。
杨世锦浑身一抖。
不……不会真的还有一段黑暗日子吧？
难道当真一向疼爱他的皇叔，现在都不疼他了？
再想想昨夜来到露华酒馆后，酒馆上上下下竟然还没有一个人将他当回事……甚至就连蹲在屋梁上的猫，唯一害怕的都只有大虎，而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更觉人生艰难。
只是想到当父皇到了之后，要杨放礼不帮忙……
这回偷偷出宫，还一路来了临水城的自己，可能会经历什么，杨世锦瞬间将再逃跑的心思歇下。
唉，太子也不好当啊。
最后，杨放礼让苏荣带着杨世锦和大虎先回凌王府。
大虎乘着杨世锦也跑了很远的路，不曾好生吃点东西。
杨世锦同样风尘仆仆赶来，就连身上的衣衫都沾着尘埃。
昨夜在酒馆里窝着，杨世锦睡着了，但终究没有那么舒服。
如今自然该要让这一人一兽先去好生休息。
大虎经过之处，轰动不少。
路上行人惊叫的有，避让的有。
杨世锦骑在虎背上，大虎显得驯服乖顺的模样，好歹让这些人安心几分。
想必……
这大虎也没有那么可怕吧？
带着剑的苏荣跟在一旁，更让慌乱的人安心许多。
很多人都认得苏荣，知道他是在洋房浪潮身边的侍卫。
就算没有几个人见过苏荣出手，都没人会怀疑他的功夫。
随之引起的，却是众人对少年身份的揣测。
能骑着威猛的老虎，还能被苏荣护送的人，想必也不差？
虎背上的少年还眉飞色舞，就算休息不好依旧精神昂扬，更叫人看了就觉得这少年活力十足。
少年身上衣着的简便以及尘埃痕迹都被人选择性无视，只看出少年一身贵气。
消息传得极快。
半天不到，已然整座临水城都听闻了来了个骑着老虎的少年的消息。
更有人得意洋洋地表示，自己昨天晚上就知道了，还亲眼目睹少年骑着虎从城外冲进来。
一所偏僻的院子里，同样在议论这件事。
模样普通得叫人看了都觉得记不住的男子正和另一名模样同样普通的女子聊天。
女子道：“杨世锦已经来到临水城了。我们要不要找机会对他下手？赵仁安那边应该能配置出一些比较隐蔽的毒药，只要让他吃下去，我们也许就能趁着杨方祁到来之前，威胁华家将他们手中的残页交出来了。”
男子仍在慢悠悠地泡茶。
一直到茶烟袅袅，茶香氤氲，女子添了丝急切，他才道：“就算赵仁安配了药，我们要怎样将药下到他身上都是问题。你我二人，如今都被临水城的黑鱼卫密切关注。虽然你给我们都易了容，他们暂且不知道我们身份，只道我们是异地而来行商的夫妻两，再加上有你提供的其他证据证明我们身份，他们还没有过多注意我们。”
“不过，要是我们动手了，那就瞒不了他们了。”
这一男一女，正是宁不凡和沈素！
闻言，沈素皱了眉：“真的只能一直等下去？”
“你很急？”宁不凡淡淡反问一声。
沈素哑然。
诸多念头在她脑海掠过。
最后留下的却只有一道身影。
石默子。
哪怕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当初前往石头寨，认识石默子，都只是为了利用石默子。
为了让石头寨更加尽心地去完成原野堂交待下来的事。
为了保证后来才加入原野堂的石头寨并不会中途出卖他们。
但石默子为了她浴血奋战的模样清晰。
但在离开南星洲后，无数次在夜深时分从心底浮现的情绪也在折磨着她。
“沈素。”
宁不凡加重了语气。
“我听你说过，你当初加入原野堂，就是为了复仇和报恩。”
“……对。”沈素点点头。
曾经在绝望中的她，被原野堂的人救起。
由那时起，她就在为原野堂效力。
她用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帮助着原野堂找到许多残页。
她的贡献越来越大。
她在原野堂中的地位同样越来越高。
这样的日子，她早已习惯。
不过稍微有点地方不对劲，和她原本所想的发生了一点偏差。
她……应该能让一切都恢复过来吧？
宁不凡的声音清晰传到她耳中。
“我当初也是为了复仇和报恩，才会为靖北郡王效力。这样的日子，一转眼就过了这么多年。偶尔想想，我都快要忘了当初是如何踏出第一步的。”
“之前，我只知道我要努力练武。我的武功越好，就越能在以后起到用处。”
“那时候的靖北郡王不是现在这位，而是他的父亲。”
“当我终于学成了，我已经可以开始去执行任务，当初救了我的人，早已经离世。他的儿子坐上了郡王的位置。”
“再后来……我成为了今天的宁不凡。”
沈素静静地看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什么。
但他始终是淡然的模样。
沈素很相信自己易容的水平。
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却不会让这个人就连表情都没有。
真相只能是，宁不凡真的没有多大情绪波动，甚至能说完全没有。
“沈素，如果你真的要将复仇报恩当做最重要的事，那就将无谓的情绪抹去吧。那些东西对你来说，没有用。就算拥有了，也只会阻碍你的脚步。”
沈素张了张嘴。
她很想说，她也是这样想的，更是这样做的。
之前的她，就是这样。
但到了嘴边的话，莫名地说不下去。
另一念头，控制了她的嘴。
之前的她这样想。
但现在的她做不到。
她并不是急切地想要拿到残页。
她只是想要借这样的一个机会，去问一问石默子的情况。
也许……真正到问的时候，她都不敢只问石默子如何。
她只会去问，石头寨如何。
还可能会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再去将石头寨所有人的情况都问一遍。
“但如果，那情绪对你来说很重要，甚至比你的复仇都重要，那你还是将仇恨放下吧。”
“报恩……以你这些年来，对原野堂的付出来看，你早已经将他们对你的恩情报完。甚至，是他们对你还有所亏欠。”
“仇恨会造成冤冤相报。你们两家原本应该是一家，更不应该一路冤冤相报。”
沈素冷笑：“我可不敢和他们称一家！再说了，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再找我报仇。既然要动手，那就必须1赶尽杀绝！”
宁不凡淡笑：“若要赶尽杀绝，那就更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现在不好。杨世锦身边有不少人保护。郡王都无法打听出，具体还有多少鱼龙卫暗中跟着杨世锦。”
“你也知道，鱼龙卫比黑鱼卫还要神秘莫测，难以对付。我们又不知道他们具体情况。只能从一路上不少想要趁机动杨世锦的人都死于非命中知道，他身边的保护力度绝对不弱。”
沈素抿紧唇。
“别急，会有机会的。”宁不凡高深莫测一笑。
沈素疑惑地盯着他，却不由想起赵仁安说过的话。
宁不凡找合作，并非出自真心。
沈素先前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