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幻的目光，在师如月一行人面庞上挨个流连而过，语调轻缓：
“吾王诸葛青云，吾王王妃师如月，至情海海神临渊，还有......我伟大的父亲。”
他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极淡的笑：“该说不愧是诸位吗？我倒不曾想过，你们竟当真能从四方全身而退。”
寥寥数语，却如平地惊雷。
漫长的寂静之后，妖群中掀起轩然大波。
“王、王？！王后？！！”
“等等等等！父亲？！斯兰大人？！”
信息量过于庞大，满场众妖大脑几乎同时宕机，不分派系，一个个都瞪圆了眼睛，神色恍惚。
他们早知那位杀神会回来。
但，如今回来是回来了，竟还带回一位王后？
这辈子没想过会在那位在任时，听到王后这个词！
还有斯兰大人不是早已经飞升了吗？
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
但狐王千幻是斯兰大人养大的孩子，没有谁会比他更了解斯兰大人！
既然他都开了口，眼前此人就绝不会是个冒牌货！
千幻身后，几个大妖惊疑不定地窃窃私语。
“他们就这么出来了？！”
“我记得千幻大人不惜拿出青云剑做饵，就是为了以幻阵困住诸葛青云的啊！那可是大人毕生得意之作噩梦十万重，岂会如此轻易就被破了？！”
“就是啊！本以为就算没能困住诸葛青云，困住因在妖司结契与诸葛青云神魂相连的那女子也行，可......”
“行啦行啦，皇上不急急死太监！你们也知道诸葛青云和那女人非比寻常，需得千幻大人拿出毕生得意之作来镇啊？那没镇住，算什么稀奇的！”
这道违和的声音，是出自金蟒之口。
他双臂环胸，气定神闲的样子瞬间引得一众大妖群起而攻之。
“你讽刺谁呢？”
“就是！金蟒！你到底哪头的？！”
“老金你怎么说话的！关键时候你可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金蟒挑了挑眉：
“我自然是千幻大人这头的！大人向来心思缜密，走一步要往后算一万步，又岂会没有第二手准备？你们这般沉不住气，自乱阵脚，才是真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千幻听着身后的嘈杂，周身气压都沉了几分。
一帮上不得台面的蠢货。
这种时候还在争吵。
脑子里一瞬间游离的思绪，并未使千幻脸上出现旁的表情，他注视着斯兰，眼中晦暗，半晌，才叹息一声。
“四方塔也是您的心血，您千不该万不该，直接出手毁掉它。”
斯兰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
“心血被恬不知耻之辈剽窃，用以邪魔外道，我就是毁了，你又当如何？”
“剽窃？邪魔外道？”
千幻低低笑出声来。
“一个不被天道压迫的新世界，本不就是您想要的吗？我继承您的意志，将您留下的一切发扬光大，怎就成了剽窃？怎就成了邪魔外道？父亲，您的道，终究还是狭隘了。”
“狗屁新世界！你凭什么大放厥词？就凭四方塔地下一层，那个假冒伪劣的流水线轮回道？”
千幻的眼神渐渐凉了下来。
“轮回轮回......将逝去的灵魂通过女娲石的天地本源之力，洗炼、重置，然后注入幼体仿生妖体内......便是一个新的生命诞生。如此一遭，如何算不得轮回？”
斯兰几乎要被千幻一番悖论气笑。
他去到四方塔地下一层，他看到了什么？
一条全自动的、机械化、流水生产线。
死在四方中的灵魂，通过传送阵，被灌入用女娲石锻造的巨大透明容器，像牲口一样挤成一团。
然后那些灵魂开始熔化 。
一点一点失去手脚、失去躯干、失去思维......
惨叫，呻吟，哭嚎。
直到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化作各种颜色的液体。
之后这些液体会被吸入运输管道，灌进既定好的“模具”中。
所谓模具，指的便是被另一台巨大机械创造出来的幼年形态仿生妖。
液体在模具中凝固成型，打上四方专属烙印，作为新生儿诞生。
在那本几乎半人高的实验记录册中，将这一过程称作——返璞归真。
记录册最后一页写着：
被打上四方烙印的灵魂，无论造化，皆归四方所有，永生永世，不得再踏出四方半步。
若一遭身死，亦重入四方轮回。
“那你为何不提你滥用规则，借任务之名，利用仿生妖肆意屠戮初入四方的妖族，以此收割更多的灵魂，为你所控？”
这是最初，师如月一行人做新手任务时便察觉到的异样之处，当时已有多般猜测，到如今，终于也算得到了答案。
“创造新世界总是需要一些牺牲的，父亲。”
千幻如此回应道。
他侧眸，环顾四周，那些死到临头仍顽固不化的家伙们，此时一双双眼睛，还惊恐又愤恨地瞪着他，好似要将他拆吃入腹。
“原本，我有更多的时间筹谋，循序渐进，直到四方中生灵数量足以与神隐大陆分庭抗礼的一天。但诸位的小动作实在太多了，所以，在你们狂妄地摧毁我轮回道的时候，就该知道惹我不快的后果。”
顿了顿，他再次转头，与诸葛青云对上目光。
“对吧？”
诸葛青云面上仍是那一贯云淡风轻的笑，漂亮的眸子如盈秋水，但秋水之下，却是如凝实质的杀意。
破风声！
噗！
青云剑裹挟着流光，毫无征兆地掠至千幻身后，只一瞬便穿透千幻胸膛！又回到诸葛青云手中！
“大人！”
一众大妖惊呼出声。
千幻皱了皱眉，缓缓颔首，看向心口的窟窿。
“真是奇怪。”
他幽幽感慨一声。
“我原以为我很了解你的。却不想，只是三年未见，我就好像已经不认识你了。”
他所认识的诸葛青云，视万事万物皆为消遣，在那漫长且乏味的时光中，他无数次招灾惹祸、引火自焚。
遇敌也要留三分反扑之力。
没有挑战也要创造挑战。
使自己立于危崖，而后向死而生。
他享受的便是这个过程。
越惊险，他才越兴奋。
一声不吭，出手便是杀招——
这不是诸葛青云往日会做出来的举动。
“为什么？你很愤怒？”
千幻怔怔问道。
忽的，他似乎想到什么，侧眸看向了师如月。
“因为......她？”
是了。
从前诸葛青云的确喜好危险加身，但倘若这份危险，落在这女子身上，他便再顾不得其他了。
没想到啊。
有朝一日，诸葛青云也有了软肋。
千幻又笑了起来。
“只可惜，时机不对。”
这可是他亲自挑选的最终战场，他又怎么会全无防备？
千幻的身体，以胸口剑伤为中心，如泡影般消散。
然后另一个完好无损的千幻现身，还站在原来的位置。
见此情形，斯兰嘴角抽了抽。
他方才还提醒临渊冷静。
却不想最不冷静的成了诸葛青云。
斯兰在心里叹了口气，上前一步，直视千幻：
“你那虚假的轮回道已经被毁，四方也彻底暴露在天道视野内，现在你纵是将这些平民全都杀死取魂，传入四方，又有何用？七日之后，他们还是会入神隐大陆的轮回！”
此话一出，又不知为何惹得千幻低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