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王的宠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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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呆子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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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洲位置僻远,隐于大贺城以东的孤渺山中,极少有人知道孤山环绕之中竟是一片别有洞天,碧水环绕,晶莹如玉,又似一条长长的白练环绕着这块碧洲之地,这美妙的泉河引自地底下,深秋寒冬从不结冰,酷夏旱日从不枯竭,这大概就是这块碧洲之上为何能够成功成活着一片飘香浓郁的桂花林的原因了。

清凉的风夹带着桂花的淡香,拂去了一丝丝夏季的燥热,天际青白,火球似的太阳炙烤着地面,就连空气也被烤得犹如热浪迎面,唯独这片碧洲与姿态清雅秀丽的桂花林可以给孟轻尘带来清静凉和的湿润气息。

一阵风盈盈拂面,吹扬起女子如丝如绸的及腰墨发,女子自水中起身,玉水琼液轻轻地自她白皙若瓷的嫩滑肌肤上滑落,清幽的花香纠缠着她滴水的长发,她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套上层层叠叠的衣衫,月白裙衫剪彩利落,清雅而潇洒,淡风扫来,裙摆浮动,衣袂翻飞。

这是一张年轻的容颜,漆黑的清眸从容而沉静,女子年约十四五岁,眉宇之间仍有稚气未脱,青涩之中却是令人望而惊叹的英气潇洒,神奇地融合于她略带清寒却风华卓绝的墨眸殷唇之中。

要问其神若何?

当真是明眸皓齿,质美如兰,月眉星目,风华无限。

孟轻尘抬起手欲梳理自己的墨色长发之时,手腕上那墨绿银边嵌着图腾的镯子也顺势微微下滑了两指距离,咯得她微微蹙眉,视线不由得再一次落到了她腕间的镯子之上,自八年前岩止将它戴在她手上,这东西便总也脱不下,当年她还是稚子之身,这镯子便尺寸恰好地绕在了她纤细的腕上,如今八年已过,她虽仍旧娇小,但好歹也是豆蔻十四的少女的身体,它竟仍然尺寸刚好地绕于她的腕间。

仿佛十年如一日不曾变过,又似日夜随她生随她长,融为一体?

她全身上下素来干净利落,不戴任何纷繁琐饰,就连此时身上所穿的白衫也只是在边沿处有青竹的绣样装饰而已,这镯子是她一大烦恼。

已是将近正午时分,想必贡桑该等急了。走出碧洲,孟轻尘利落地翻身上马,轻喝了一声驾马而出。

阳光很盛,马背上的素衣女子稍稍眯了眯眼睛,身后的青丝飞扬,裙摆也跟着被翻飞扬起,刚刚沐浴过的她,浑身带着一股清爽的气息,隐约之间还有桂花香仍旧缠绕着她。

她知道,出了那片碧洲之后便有暗卫一路跟着她,这些暗卫都是岩止的人,孟轻尘也不知他是命这些人保护她的安危,还是顺带着监视她的举动,因为他总是对她所有的事情都了如指掌,因此孟轻尘也只有趁着在碧洲之中的时候练她的武,累了大汗淋漓了,便会在那的玉河之中沐浴一番。

当年她没能从匈奴王庭那找到可助她突破瓶颈的宝贝,便只能靠日积月累脚踏实地地重拾自己的内力与招式,越到后面,她便越能控制好自己的气息,内敛而不外露,至少与她朝夕相处的贡桑也是身怀绝技,却并未察觉出她与往日有任何不同。

回到大贺城,贡桑已备好午膳。在她看来,这个孩子仍旧是个孩子,只是毕竟是豆蔻年华,这个年纪不免贪玩了一些,尽管贪玩这个词用在自小就沉稳安静的孟轻尘身上有些不大合适,但贡桑始终不曾对她每日都要离开王城的行为产生任何怀疑,况且她根本无需操心这个孩子的安危,王从未禁锢过这个孩子的任何行动,总是纵容她随心所欲,但同时也命身手极好的暗卫专职负责保护她,因此她贡桑更加无需为这个孩子操心了。

侍奉孟轻尘用完午膳,贡桑只觉得天气越发炎热了,她不知道孟姑娘总是往哪跑,一待就会待个半天不见人影,想必是觉得王殿之中实在是把她给闷坏了,尤其是最近,王的公务越来越繁忙了,各部首领、掌管兵权的各位大人,甚至连单于的军师容和大人也都频繁进出大贺城,王自然是无暇顾及孟姑娘,况且这诺大的王殿之中,尚无王的子嗣,自然是没有与孟姑娘年龄相仿的孩子可陪她玩耍,再加上这王殿之中的女奴就算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流传在她们之间关于孟姑娘可怕的传闻却仍旧持续的,自然更是无人敢与这个孩子打交道了。

贡桑并不明白孟轻尘实际上相当享受这种无人来烦她的清静日子,反倒担心她会因此而闷坏了,因此好心地提议道:“姑娘,克拾拉一定非常想念您,这个时候,草场上的碧草也长得极好,克拾拉一定会待在那,您不妨去见一见它,说不定,这一回克拾拉就会认可您了。”

克拾拉乃岩止的坐骑之名,那匹黝黑的骏马太过桀骜不驯了,没有任何一座栅栏可以围得住它,岩止大人更是从不用栅栏来限制克拾拉的自由,因此这匹正值壮年的十三岁的骏马,比起从前还未被岩止驯服、仍然是一匹自由奔跑在雪上之上的野马之时还要更加傲慢可恶了,竟是谁也不放在眼里。

克拾拉的年纪与孟轻尘相仿,谁都知道这个来自中原的女孩从很多年前开始就对克拾拉十分感兴趣,极少有人敢打岩止大人的克拾拉的主意,不仅仅是因为岩止大人至尊的威严和地位让人生畏,实在是因为克拾拉太过难缠了,要知道,它可踢死了不少驯马师,就是像莫那样身手极好的人,也都不愿意打克拾拉的主意,甚至连靠近它都要三思。

但孟轻尘的傲慢和大胆却丝毫不逊色于克拾拉,她和克拾拉几乎已经成了有名的死对头,她想要征服它,而克拾拉似乎也对她极其感兴趣,总是与她作对,每次都会将她摔下马,一开始还会不知轻重地给她吃了不少苦头,到后来竟然已经完全是成心捉弄她的状态了。

起初岩止还会亲自陪同在孟轻尘身边,以防止克拾拉不知轻重伤了这个孩子,到了后来,他便也放下了心,只是每次她想要与克拾拉较量的时候,都会派人在暗中保护她,无论是克拾拉还是这个孩子,岩止对他们的纵容都已经到了让人不可思议的程度了。

岩止驯养克拾拉就像与驯养她一样,总是给予足够的自由,保存他们各自天然的个性和自由不羁的灵魂,但那前提是,他十分自信克拾拉和她都不会超出他的掌控之外。

驯养?

孟轻尘眯了眯眼睛,忽然有一丝不浓不淡的情绪从她越发清澈凛冽的墨色水眸里闪过,她不喜欢这个词。

她怎么会在自己身上用上了这个词?克拾拉是一匹马,她怎么会将自己与克拾拉联系到了一起?

见到孟轻尘微微有些不悦的神情,贡桑只当她是想起了那匹总与她作对的克拾拉,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孩子似乎唯独与克拾拉做着持久的拉锯战之时,才会拥有如此丰富的情绪,不免让人觉得相当可爱呢。

孟轻尘同意了贡桑的建议,因为她也很想知道,那么久未见,那匹该死的马是不是仍然有本事将她甩下背,然后哼哼着气傲慢地扬着头在她四周来回踱步着,以此来嘲笑它又将她甩了下去。

广阔无垠的草场辽阔得与天上的蔚蓝相互照映着,夏末的草场碧绿得有如翡翠,头顶的太阳炙热得让人的脸颊发烫,风中夹带着碧草的气息,贡桑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孟轻尘,年迈的妇人几乎有一些神色恍惚,久久地凝视着那道纤瘦磊落的白色身影。

也许是日日侍奉着这个身份神秘的中原孩子,自那日王将那镯子戴到这个孩子的手腕上之后,她侍奉孟轻尘的心思就变得更加细致起来,如此一来反而忽略了她足以令人惊叹的成长,不知何时开始,她身上从容又桀骜的气质竟然已经如此耀眼了,她的个子虽仍然娇小,但此时一眼看过去,竟觉得美不胜收,纤长而俊逸。

是的,俊逸,贡桑总觉得适合用来形容孟轻尘的词语未必适合用来形容寻常女子,因为她比女子更多了一份洒脱、沉稳和自信,但比起男子来,她又多了几分柔和和出尘脱俗。

孟轻尘有些慵懒地办眯着眼睛,实在是太阳太过热烈的,夏末的风又带来了稍稍的凉爽,暖洋洋的阳光与清凉的风,让人感觉浑身也变得懒洋洋起来,格外惬意。

她轻轻地扬起了唇角,也许是早就知道今天她会来这里等它,山道上顿时出现一抹闪电一样快的黝黑影子,克拾拉撒欢似的跑了下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孟轻尘不远的面前,他毛色油光发亮,比起半年前的秋天见到它时,更加健硕高大了不少,那鬃毛刚硬挺立,眼睛锐利张狂,此时更是掩藏不住见到孟轻尘的喜悦和傲慢,似乎想要再一次狠狠地捉弄她。

“克拾拉,我一定会征服你。”孟轻尘爱马成痴,克拾拉对她可相当具有吸引力,她很好奇,岩止当年是如何驯服克拾拉的,没理由岩止办得到,她却办不到。

孟轻尘迅速绕到克拾拉的身旁,纤白的身影一靠近,竟轻扬飘来桂花的淡香,克拾拉也极喜欢这种味道,每次都是被这种味道所迷惑,然后便让这个可恶的女子给得了逞,最开始克拾拉还会生气地长嘶出声,暴跳如雷,可久而久之,它竟然发现这个女子厉害得很,她的每一个动作看似寻常,但周身却泛着一股凛冽的气息与它对抗着,十分具有压迫感和挑战性,这让克拾拉兴奋了起来,越来越喜欢与这个总是比它还内敛傲慢的女子作对,也一次比一次更加期待这个女子想起它来,然后跑来和它对决。

在贡桑看来,孟轻尘并无武功,只是动作比别人灵活轻盈了些,她和克拾拉两个“人”的较量,就像两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在互相斗气一样,她自然是不会知道,孟轻尘与克拾拉之间的较量,实际上比两大武功极好的高手之间的对决还要精彩。

王殿。

岩止从金碧辉煌的大殿中走出,比起多年以前,他冷峻的五官更加深邃刚毅,眸光也变得越发深沉锐利,沉淀着智慧与威严。

他身穿蔚蓝色罩衫,身形高大俊挺,光是站在那什么也没说,就足以给人极其强烈的压迫感,更何况那张俊美如斯的脸庞上是那么的神情冷漠,眉宇之间皆是让人无法忽视的耀眼光芒,那是王者的气魄,越发浓烈,令人臣服。

这么多年以来,岩止大人的实力扩张得实在是令人惊愕,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十分有耐心,比天底下任何一个实力强大的王者都要有耐心,不急不躁,与其说他是步步谨慎,倒不如说他根本就像一个已经成竹在胸的猎人,悠闲地擦亮了他的箭羽,淡笑着欣赏着猎物濒临死亡却浑然不自知的耀武扬威和挣扎,等到他兴致殆尽想要夺其性命之时,那锋利的可夺人性命的利刃便会刷地一下破风杀出,让人措手不及。

一个年轻的男子跟随着岩止从金殿中走出,男子年约十八岁,虽年轻,但个头已经十分高大强壮,与岩止站在一块时,竟也并不显得个头小,他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黝黑但强壮,充满太阳的气息,眉宇之间也越发成熟,出落得挺拔而英俊,眉清目秀的,十分讨人喜欢,办事更是沉稳得力,就连岩止也对他十分满意。

此人便是贺达,八部首领之子,两年前其父亲病逝于肺疾不治,身为长子,十六岁的贺达便继承了首领之位,如今他已十八岁,短短的两年时间,便将他的部落带领得越发强大起来,贺达自小便崇拜身为太阳之子的强大的岩止殿下,如今更是如愿以偿愿为岩止效命,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岩止殿下便会成为匈奴当之无愧的王者,带领着匈奴帝国成为漠北,不,成为这世上最强大的国家!

“岩止殿下,去年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尝试着试种改良后的麦种,果然成效极好,解决了困扰大家许久的粮食问题。相信即使今年的冬天再可怕,我们也不会害怕了。”贺达跟在岩止身后沉声说着。

“嗯。”岩止似乎极其满意,他悠然勾起唇角:“稍后你还需与其他首领好好商量,拿出一套推广开的办法来。”

“是。”贺达十分高兴,连忙称诺。

“王,您的信函。”莫面色冷酷,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苟言笑,甚至还更加变本加厉了起来,若不是他开口,以他这样沉闷和收敛得极其好的气息,足以让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存在。

岩止淡淡扫了眼莫奉上的信函,那信函之中写的似乎是什么好消息,岩止大人的心情看上去不错,他漫不经心地收起了信函,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而问道:“轻儿如何。”

“她?”莫知道王问的是那个中原孩子,虽然她已算不上还是个稚嫩的孩子,但在莫的印象里却仍然还没转换这个概念,他微微思考了一秒,似乎这才想起下属曾向他禀报过些什么,回答道:“她与克拾拉在一起。”

莫知道王虽忙于公务,但有时还是会问起那个孩子的事情,为此他特地命人时刻注意她的去向,以备王不时问起她的行踪来。

与克拾拉在一起?

岩止墨黑色的瞳仁慢慢荡漾开一抹幽深的淡绿色来,他性感的薄唇蓦地一翘,竟噙着一抹促狭的笑意来,看来这个小东西十分喜欢他的克拾拉,就连克拾拉也意外地喜欢起和她作对来,孟轻尘每一次从克拾拉那回来都不免磕磕碰碰到一些地方,但她每次都不喊疼,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可见她是十分喜欢与克拾拉待在一起的时光,那些磕磕碰碰她根本一点也不在意。

岩止原本朝西殿的脚步忽然改变的了方向,看来是打算去看一看那个孩子究竟如何了,她打克拾拉的主意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克拾拉刚烈得很,两个家伙竟然硬生生耗了那么久,谁也不肯认输。

孟轻尘?

贺达有些惊讶地微微一怔,他猛然间想起当年那个被他护在身后的娇小人儿来,当年她还那么小,浑身上下却充斥着让人不敢轻易直视的自信与凛冽气息,就连瑞祥殿下她都不曾放在眼里,吃鞭子打之时,他都不忍心看下去,但她却是连一声疼也不喊,好像根本不怕疼似的,但哪有孩子不怕疼呢,他为了她,跑了两座山,就为了去追那只苍鹰,然后捡到苍鹰嘴里叼着的小石子,这样她就不会怕疼了。

现在想起来,从前那举动真是幼稚天真得可笑,他竟会相信起那些用来哄骗小孩子的说法来,但无论如何,那个曾经一度让他产生心中仿佛有花绽开的错觉的女孩,他至今不曾忘记,如今突然听到她的名字,贺达竟然感受到自己心里的那颗东西正在隐隐雀跃着,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不知道如今的她是不是已经长大了,容颜是否还和以前一样,他若再见到她,还能一眼就认出来吗?那么她呢?是否还记得他呢?

但贺达知道,自己的公事已经办完,没有理由再继续待在这里,为此贺达不免有些失望,但一想来日方长,他如今已是一部之首,往后一定还有机会见到她的,如此一想,贺达心中便渐渐淡了那股油然而生的失望,更加浓郁了压抑多年的期望。

岩止来到草场后见到的第一幕便是那个长高不少的孩子被克拾拉无情地从马背上甩了下来,这丫头一身清雅的白衣,坐在克拾拉背上时,是说不出的潇洒,但好景不长,克拾拉的反击可一点也不留情面,她整个人正面朝下栽了下去,但她却一点也没有生气,只是有些精疲力尽地手脚并用地重新坐了起来,低低喘着气。

她的脸颊上有些脏,素白的衣衫也沾上了泥土和青草屑,看上去有些狼狈,但越发动人的容颜之上却隐隐有一丝痛快的神色,克拾拉有些得意忘形了,骄傲地昂着头来回在她周身踱步着,时不时长啸一声,哼着气,用尾巴去扫她。

见到这一幕的岩止不由得轻轻勾起了唇角,高大俊挺的身影朝这走来,发现王的到来的贡桑也立即收敛了起来不自觉流露出的笑容,低头躬身行礼:“王。”

“嗯。”岩止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英姿潇洒却又狼狈不堪的身影,淡笑着问道:“他们在这闹了多久。”

“已经一个时辰了。”贡桑据实以报。

岩止幽深的眼睛蓦然闪过一丝赞赏之色,眉角轻扬,笑意盎然。

看来这一回是孟轻尘占了上风,一个时辰,克拾拉应该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劲敌吧?

克拾拉的确是欢喜得很,这个女子实在是太厉害了,把她甩下背,可是花了好大的劲,它雄赳赳气昂昂地在轻尘身边来回走动着,不断用尾吧去骚扰她,催促她快点起来,快点进入第二回合。

孟轻尘沉静的明眸之中亦是挂着张扬的傲气,只是她实在是精疲力尽了,也不管克拾拉如何骚扰她,她也依旧纹丝不动地盘着腿坐在地上低喘着气,也不管身上所穿的可是曾经一尘不染的白裙。

忽然一道影子从上方覆住了她,遮挡住了照得孟轻尘有些脸色发红的日头,一抹熟悉的男性气息忽然靠近,连克拾拉都霎时停止了用尾巴去扰她的动作,瞬间化身为乖巧的小绵羊。

孟轻尘顺势仰起头来,她依旧保持着盘腿坐在地上的慵懒姿势,见到岩止的那一刹那,她轻轻扬起唇来,有些随意散漫,但却自然无比:“岩止。”

“摔疼了?”他深邃的五官,鲜明立体,傲眉星目微微一敛,他只是随意地站在那,便让人觉得俊逸而冷凝,浑身上下散发着耀眼的威严霸气,就如头顶那轮炙热而野蛮的太阳一样。

孟轻尘之所以长久坐着不起,一方面是因为实在太过疲惫了,另一方面也的确是因为摔得不轻,方才被克拾拉甩下来,正面朝下,摔得她胸口有些疼,此时她也正是这么说的:“嗯,胸口疼。”

她面色平静,神色淡定,语气直率,一点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胸口疼?

岩止微微皱眉,什么也没说,便一把将孟轻尘给抱了起来,孟轻尘稍稍惊呼了一声,随后也觉得若是自己,也定然懒散疲倦得一步也不想动了,索性就安分地抱住了岩止的颈部,将脑袋搭拉在他宽厚的肩膀之上,午后的太阳轻轻地落在她的脸上,照得她有些昏昏欲睡。

如今的孟轻尘若是站在地上,头顶也能够得着岩止的胸口,只是岩止似乎依旧喜欢像抱小孩子一样抱着她,事实上她的那点分量,在岩止眼里什么也不是,他同以前一样,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让她坐在他横起的手臂之上,然后两只细嫩的胳膊便会很自觉地环着他的颈部,自己在他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有人代步自然是好的,特别是在这种已经体力消耗过大的时候,自己走路更是能免则免,况且孟轻尘早已习惯了,更不是会扭捏作态的性子。

岩止刚将孟轻尘抱回王城,莫便向他禀告容和大人来大贺城了。

岩止墨黑淡绿的星眸微微一敛,如雕刻般深邃精美的俊容之上看不出喜怒,他将轻尘交给贡桑之后便阔步回到了他办公所在的金殿。

“王,是不是请容和大人进来?”莫低声请示。

宽敞的金殿之上,深深向前再精美的雕柱之中的夜明珠即使在白天也依旧向外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坐在金色软塌之上的岩止神色慵懒,置身于明暗之中,就像一尊美丽的雕像,俊美如斯,君临天下。

“让他在花园中候着。”岩止闻言,勾起一抹轻笑,但同与那个孩子说话时的笑容不同,大多时候的岩止,仍旧冷酷莫测得让人胆战心惊。

“是。”莫对于王的命令一点也不意外,各部首领早已离开大贺城了,容和大人却是现在才姗姗来迟,王与容和大人的交情虽深厚,但他素来如此为所欲为的散漫态度,在王这可行不通,看来容和大人又有一番苦头要吃了,他可真是从来不长记性啊。

莫离开后不久,一位妇人便笑着踏了进来,人还未到,中气十足的声音便已响起了。

“玉如阿妈的拐杖可不好使了,岩止殿下,玉如阿妈拄着这不好使的拐杖来向您复命了。”

玉如阿妈,乃草原上有名的大夫,自打多年前佐伊王妃的那次不幸遭遇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好,她便在王城之中长久待下了。玉如阿妈为人处事有规矩,性情也古怪得很,时常千金相请也依然不肯出手相治,只凭喜好,她能被岩止如此顺利地留在大贺城中,一待便待了八年,正是因为这个年轻的王者身上所拥有的不凡的气度。一个人的身份尊贵与否,并不体现在对平民的无礼态度之上,岩止殿下虽霸道傲慢,但却极其善待她这一介平民,对待他的子民亦是有一套方法,与她相交更是平和有礼。

这金殿之中很快便多出了一位身穿青色布衣,拄着拐杖,但步履却依旧轻松矫健的妇人,此人大约比贡桑还稍稍年长些,身上背着个布袋子,从不离身,此时这位妇人见到岩止,竟也十分泰然自若,只稍稍低了个头便算是行礼。

见了这位妇人进来,金殿之上的侍女便立即为她送上了一方椅子,并为她奉上了茶。

“劳烦玉如阿妈亲自来一趟了。”岩止淡笑着起身,亲自上前来到这位妇人身侧,伸出一只手托住了妇人的手臂,将她搀扶入座。

今日从草场回来,岩止便特意命玉如阿妈去看一看那个孩子,胸口疼痛,可大可小,还是有备无患的好。只是其间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玉如阿妈便回来了,这让岩止一向锐利威严的星眸里也不由得泛起了一层疑惑。

“不劳烦不劳烦。”妇人笑着摆了摆手,只是看着这位谦逊年轻的殿下之时,那目光竟然隐约带了些调侃戏谑,胆敢这么取笑岩止的,恐怕也只有玉如阿妈一人了。

岩止被妇人看得不自觉地微微挑起了眉,玉如阿妈不说,他便只好亲自开口问道:“不知那个孩子……”

“殿下,您可真是难坏了玉如阿妈了,玉如阿妈这是头一回遇上无法下手的对象啊。”妇人轻轻端起茶水饮了一口,说得煞有其事。

“您的意思是?”岩止冷峻绝美的脸上蓦地一沉,眸光竟也变得深沉冷厉起来。

“姑娘到了十三四岁的年纪,胸口轻轻一碰便会疼,玉如阿妈年轻的那会啊。”妇人笑得更加欢畅了,只因认识岩止殿下以来,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岩止殿下的脸上竟然会有如此丰富多采的表情,真是见所未见。

“您的意思是……”岩止轻咳了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这是他头一回感受到什么叫做无地自容!实在是无地自容得让他觉得十分没有颜面,尤其是玉如阿妈如此坏笑着拿他打趣,岩止英俊的脸上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了。

原……原来如此……

“不是孩子了,不是孩子了。”玉如阿妈没头没脑地念叨着这一句,岩止被她这么一笑话,俊美的脸上竟然越绷越紧,不自然得很。

也不等岩止作何反应,这位年迈的妇人便笑吟吟地拄着拐杖往外走,嘴里念叨着:“玉如阿妈的拐杖可不好使了,岩止殿下,玉如阿妈拄着这不好使的拐杖回去了,从孩子到姑娘,玉如阿妈年轻的时候也有过。但是玉如阿妈如今正拄着一个不好使的拐杖咯。”

岩止蜷握起拳头轻轻抵于唇边,低低地清了清嗓子,在他眼里,那个孩子一天天的成长,但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悄然开始发生转变,或许……她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都退下去。”岩止有些头疼地坐了下来,神色冷峻,甚至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吓得整个殿上的侍女与侍卫们都忍不住颤抖着身子,恨不得自己刚刚眼睛失明,耳朵失聪,哆嗦着身子连忙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逃也似的。

岩止当真是被那个孩子……不,那个坏丫头给气坏了,若不是因为她,他今天何至于被玉如阿妈好好地笑话了一顿?!

说起来,这些年来,那个小东西的生活过得似乎十分安逸?现在,是时候结束她被纵容得有些过分的安逸生活了,毕竟,正如玉如阿妈说提醒的,她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是该让她明确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她该如何报答他,不是吗?

从浴殿中出来,孟轻尘总算退去了今日与克拾拉折腾了一个下午所带来的疲惫。

月色渐渐黯淡了下来,她忽然看到一些侍女和侍从惊惶失措地从岩止召见各部首领商讨要事时所在的金殿处逃窜出来。

莫非何时惹得岩止发怒了?才让侍女侍从们如此惊惶地退出去?

微微眯了眯眼睛,孟轻尘刚刚沐浴过,浑身清爽,姿态慵懒,秀丽的小脸上一片沉静,甚至还有些悠闲恣意地轻轻打了个呵欠,也不知为何,她竟下意识地朝金殿而去,那里她并不常去,但岩止也并未禁止她去。

淡淡的幽香伴随着她的到来钻进了岩止的鼻息之间,整个诺大的金殿,所有人都被岩止给喝斥出去了,唯独剩下岩止一人,孟轻尘看到这一幕时,还有些惊讶地微微一愣,脚下的步伐也跟着一滞。

“进来。”

她正欲悄无声息地返回,不料还是被岩止给看到了,他似笑非笑地轻轻勾起唇角,那一双皓月般的眼眸似凝着一抹讳莫如深的意味,孟轻尘困惑地拧了拧眉,竟然有些分不清岩止的心情到底如何了。

有些不情愿地挪了进去,孟轻尘在离岩止有一定距离的地方站定,她轻轻地蹙起了眉,似乎在暗自思量着岩止将她叫进来的原因。

她行事谨慎沉稳,近来应该不曾犯过错才是?况且与克拾拉较量,分明也是得到岩止默许的啊?

见孟轻尘一副不远不近地站在那,岩止狭长的眼睛霎时间流光惑人,大手忽然抬起,轻而易举地便扣住孟轻尘戴着镯子的那只手腕,只稍稍一用力,孟轻尘便猝不及防地被拉了过去,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进他的怀里,狠狠撞上他冷硬宽厚的胸膛来。

也许是岩止太过高大了,也或许是孟轻尘的身子太过纤瘦娇小,即使玉如阿妈不断反复说她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但此刻在岩止看来,她还是青涩娇小得很。

孟轻尘更是一头雾水,也不知岩止究竟要做什么,她思前想后,的确是想不出她有什么地方是需要被岩止教训的。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岩止漫不经心地勾起了那性感的薄唇,眸光深邃,精光璀璨。

“想说的话?”孟轻尘眨了眨那双漆黑澄澈的眼睛,刚刚沐浴完,此刻她站在那,幽香四溢。

岩止的确是很有耐心,对于孟轻尘,他可是这天底下最好的老师了,没有人再能比他更有耐心如此循循善诱地启发着青涩的她该有的觉悟

就在这种奇怪的对峙与诡异的沉默之中,轻尘晶亮晶亮的眼睛忽然噌亮起来:“嗯,有。”

“哦?”岩止倒有些期待她思考如此之久的收获会是什么。

“我方才见到容和在花园里来回踱步,好像着急得很,也许他急着要见你。”

他眼中的淡笑忽然一沉,似有一团冰玲的火焰在跃动着。

“怎么……岩止,你不想见他吗?”轻尘有些不以为然地直视他的眼睛,莫非这就是他今日如此气恼的原因?

“你要知道,在这个王城之内的女人,只有三种。王的妻子,奴隶,和侍女。孟轻尘,你的身份是什么?或者……”他放慢了语速,耐心地带领着她思考:“你想成为什么?”

岩止今日怎么会如此有闲情逸致和她谈论这些?他不是一向都很忙的吗?这可不像平日的他。

孟轻尘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身份?的确,这么多年来,她在大贺城的身份一直很微妙,众人只知她是被王带回来的中原孩子,是大贺城的客人,可却无人能说清,她在这王城之中究竟是何身份。

“你对我有养育之恩。”孟轻尘若有所思地回答,眼睛却是极其专心地观察着岩止的神色。

莫非岩止今日问她这些,是想要让她报答他,为他效命吗?

可看岩止的反应,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孟轻尘脸色沉静而肃然,竟是十分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末了,她才有些为难地再次开口:“莫非你想让我喊你父亲?”

岩止虽对她有养育之恩,可他那样年轻,年龄远远不够成为他的父亲。孟轻尘十分为难,她根本无法将岩止同爹爹联系起来,在她的印象中,她的爹爹看着她的目光总是严厉又慈爱,即使是小时候,爹爹的胡茬子也总扎得她咯咯生疼,等她到了如今这样的年纪的时候,爹爹已经年上四十,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娘亲的逝世让爹爹更加一心专注于事业,当他想起娘亲时,便会用那双粗糙长茧的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然后久久沉默不语。

孟轻尘记忆里的爹爹,两鬓已有白发,眼睛依旧慈祥,而眼前的岩止……

关于这个问题,孟轻尘显得相当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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