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应然踩着怒气走进应相辉雅致别院时，标致健朗的少年刚练完一套枪法，热汗淋淋去沐了浴出来，坐在精简贵奢的紫檀木榻上拿着本《太公六韬》细读。
候命的小厮在应然进来后被挥了下去，沉重脚步声停在了看书少年面前他才转目相看。
“爹，您找孩儿有事？”放下书，应相辉下榻揖礼。
应然本是火气冲冲来，却在看见儿子用功的瞬间把火气压下去一半，“先生教授的《尚书》《礼记》等可学会了就看起了兵书？”
应相辉说：“回爹话，孩儿不想科举入仕，对那些书没有兴趣。”
“你不想入仕，那你想做什么？”
“孩儿想过了，如今我昭盛不仅文盛武衰，世家儿郎们还多耽于享乐，即使有上进读书之辈，更多的想法都是想追名逐利，安居一隅，纵享富贵。
孩儿不想逐大流，更愿意扬鞭策马除外患，扛枪挣来功名身。不说能像应疏月那样一朝成名，最起码也要像王——”
“住嘴！”应然喝止，“少在我面前提什么应疏月和武将一词。”
应相辉不像从前惧怕严厉的亲爹了，虽眼眸低垂，想的却是温岑曾说过的那些长辈间的恩恩怨怨。
可他依旧想不通，自己爹为什么看起来很讨厌应疏月的样子。
那可是他亲女儿！
片刻，应相辉说：“爹不是请来礼部的人安理祠堂，要接回……长姐？怎么眼下说起她来您好像……不太高兴？”
“你叫她长姐？”应然两步迈过去，面色沉沉坐将在榻，“你如实跟老夫交代，你是什么时候同那个应疏月搅和在一起的，又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她是你长姐的？她还跟你说了些什么事？”
闻应然一串问题砸下来，应相辉就知他不会是想听一些简单的琐事。
当然，他也不打算再当一个蒙在鼓里不知世事的傻愣子。
是以他将檀城所发生之事详尽道来，包括妖女无颜要害他，温岑掳走他，后为救他而丧命，应疏月为救他果断跳崖等件件桩桩。
可见应然的面色从温岑一名出来时就黑得没白过，脸上皮肉一抽一抽的。
以前他在儿子面前有多严肃傲世，现在就有多羞愤卑劣。自己那些不能对外启齿的事就这么被亲生儿子讲出来，还讲得像说话本一样声色俱晰。
末了，应相辉还劝他以后应该多照拂温家，以弥补当初对温岑的伤害。
还有应疏月也该得到相应的补偿，而不是让本就不和谐的关系再度恶化。
应然咬紧后槽牙，瞪着铜铃圆眼让亲儿子对他这一家之主说教完，最后一刻他再忍不住，抄起榻边小几上的花瓶“哐”一下砸到地上，怒声如雷：
“好得很！出去瞎混了几日翅膀就硬了，敢来训教你老子了啊？没有我步步筹谋，殚精竭虑，能有你如今好日子啊？”
“不得了了！别人假情假意对你好一次你就感恩戴德，老子日日在虎狼窝里谋食养这一大家子你倒觉得我行迹有亏！”
啪——
榻几上的兵书摔在地上，应然气急：“整日不学无术，还妄想扛枪戍边保疆土！”
边说边在屋子里打转，想找个称手的家伙什，可屋子不是精美的瓷器就是华丽的帘幔……
忽然他想起进来时院里一排排站岗似的兵器，气更不打一出来，“嘎”一下拉开门，应然直奔兵器架而去，顺手抄起一把锏又怒冲冲转回。
他甚至没有多一抹眼光能瞄见从花型院门赶来的秦婉。
见应然手抄家伙，怒火冲天样，秦婉立时预感不妙，虽说平时他也会生气动动棒尺来教育那不上进的儿子，到底都是小惩大诫，没有哪次像今日这般打砸器物，拿刀拿枪的。
要不是被应然挥退出来的小厮还算机灵前去通报，今夜怕是要出大事！
“老爷！”秦婉狂风骤雨般赶紧追上去。
秦婉的侍女和府里下人见状也跟着赶上。
“辉儿他犯了什么错，值得你这样动怒？”喊着跑着就到了应相辉面前，秦婉立马护住他。
应然横目扫了眼凑上来的诸多下人，不消言语众人又纷纷退下，连墙根都不敢站。
待屋里只剩一家三口后，应然厉声：“你给我让开！看我今日不打死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秦婉直愣愣盯着应然：“你可就这一个儿子，打死了以后谁来给你送终？”
“我为什么只有一个儿子你不是最清楚吗？若不是你当年善妒非要买凶害死柏羽母女，能有今天这一堆事？”应然紧握着锏说，“你还想指望他给你送终？他给仇人送终也不会管你我死活。”
害死柏羽……
秦婉脸色乍然煞白，看了看应然转脸又看向应相辉，怯怯道：“老爷说什么呢？妾身没听懂。”
“我都知道了。”应相辉说。
秦婉脸色再白三分，“辉儿，你听娘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个应疏月故意骗你的，是她娘自奔为眷，先一步生下那小贱人，害我们母子——”
“够了！”应相辉实在听不下去，“我何时说过你们以前的事是应疏月说的了？”
“爹要打死我便打吧，反正我是不会看你们一错再错，不要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想让长姐认回家门，不就是想把她困在眼皮子底下，好控制她一言一行吗？我绝不同意你们这样做！”
“你刚刚叫她什么？”秦婉震惊。
应相辉说：“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事实，她还不顾生死救过我性命。”
应然怒道：“这个家还不由你做主！明日她来祭宗祠，认祖归宗，到时府上宾客满堂，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否则……”
粗重铁锏狠狠掼到地上，发出“噔”一声闷响，把木铺的地板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
应相辉怒问：“她不是个坏人，爹为什么这么恨她？她武功那么好，如果她铁了心害你们，你们可能连她的样子都看不着！”
跨过门槛的应然闻言，略一停滞。
为什么恨她？
这个问题在应疏月突然出现在京都后他就经常拿出来想。
这份恨或是来自其母柏羽对他这个丈夫的深深怨恨；或是来自她的出现本就心怀不轨；亦或是她对他这个生父傲慢无礼，坚固如冰……
总之，应疏月的存在时刻都会让他想起那段算计同窗，强占友妻的无耻过往。
不论两人间仇恨最初起因是何，他早就知道这份血缘亲情已破碎得无法修补。
那丫头不想他好过，他又怎么能让她好过？尤其是现在局面，他们不仅是情感上的仇敌，更是立场上的死敌。
只等明日让她在万众瞩目下走进此门，他就能用舆论来牵制她的言行，让她不能在关键时刻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