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刀？！
他哪里弄来的？
应疏月急忙抢过刀，说：“嵇公子，你要做什么？活着才是一切的开始，自暴自弃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是有本事的人，连你家的仆从都比我有用。你看我，除了这具已经不堪用的身子，还有什么？你别拦我！你不是也说了我们素不相识，我一个异国人，无亲无友，死了也不会有人在乎的……”
他越说越颓然，眼神像他脚下一潭池水暗沉浮白。
应疏月说：“我叫应疏月，你要真觉得一个人难以生活下去，可以先跟着我们，以后你若有了去处，随时都可以走，好不好？”
嵇慕说：“不好。”
这人真是……不可理喻！
应疏月冷脸。
听他又道：“我没想活，也不想留下，所以一开始就故意把你们都得罪了，以后还怎么好意思见大家的面？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活着要么能保全自己，要么能毁了祭云宫，毁了祭长生那个杀千刀的，显然，我一样都做不到！不如死了干净！”
他默了一瞬，从石栏上下来，突然抓住应疏月手，说：“应疏月……不，月月，那天不是因为救我的话一定能打败祭长生，你武功高强，可不可以再帮我一次？”
他的手很凉，冰得应疏月迅速抽回手，负到腰后，下意识擦了擦，“你想做什么？”
俯视应疏月后负的手，他抿抿唇角，含情桃花目里浮起一层冷戾，这浅之又浅的一个表情瞬间被夜色抹灭，无人察见。
“我想回去毁了祭云宫。”嵇慕说，“此前我没有这个念头，因为我一个人做不到，如果月月你愿意帮我，我就有七成胜算。”
这个人天黑之前还装疯卖傻的，刚才又寻死觅活，现在却一脸恳切认真……
还扬言要毁了祭云宫！
应疏月不置可否，虽然他所说的事件都不像假的，一个才认识三天的人决不能轻易相信。在这一点上，她分得清楚。先前不好急着追问祭云宫的情况，她沉住气了，南沨疲累回来，倒头就睡着了，她也沉住气了，现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伤患狂言要再回祭云宫去，还有把握能灭了盘踞深山二十余年的神秘组织。
她面无波澜地笑了。
不用开口就有人求她一同前往，激动还是会有的。但此刻，她不想表现得急切，不想叫人看穿她知道祭云宫，欲要前往祭云宫的目的。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祭云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容我想想，你虽不想活，我却还不想这么早死。何况，你身上尚还有伤，还是先将养两日再说。嵇公子继续看你的月亮吧。”应疏月转身，微扬唇角，说的却是最冷淡的话。
纤影缓缓离去，身后之人鼻嗤一声，“那里有很多你们昭盛的人，你这么善良，不会不想救他们吧？”
曳过步汀的灰白裙角眼不可见顿了一下，遂拾级上廊，转进廊角。
昨夜那一觉，是应疏月在柏芨身边睡得最安静的一次，也是心事相当沉重的一次。似乎每个人都把自己那点心事隐藏得很好。
晨起时，柏芨一抛昨夜沮丧沉闷神色，老大早就把自己梳妆整齐，一身碧蓝水花对襟襦裙；藕色披帛；一支银簪简单绾起个灵动俏丽的灵蛇髻。远远看去青翠鲜嫩，娇俏动人。颇有“湖光微波漾垂柳，朝云环水映黛山”之貌，温婉而俏皮。
一见应疏月挑帘，她兴高采烈地过来，悠悠转了一圈，问：“阿姐，我这样好看吗？”
应疏月不假思索：“很好看。”
柏芨嘟嘴：“阿姐，你都没认真看，太没诚意了。”
没诚意的人早已透过轻纱将她一举一动看得真切，小心翼翼又大大咧咧。她今日突然一改往日形象，强装几分成熟，应疏月不由得有点难受。
“认真的。这是你新买的衣裙，新买的银簪，耳环也是新的对不对？”
听她把细小的变化都说正确了，柏芨这才展颜，转身在衣箱里翻找，抱出一摞崭新的衣裳给应疏月道：“给你买的。今日中秋，晚上我们一起去燃灯好不好？”
她明亮的眼神里明明装满了纯真，可是那沉淀在眸底的晦暗还是被察觉到了，接过她抱来的衣裳，应疏月道：“好。”
柏芨挺了挺身，耸了一下肩，似跑又跳地出了门。片刻，院里便传来讶异夸赞声：“柏小姐今日真好看！”
“柏将军执掌一方兵权，凭这家世，将来说不定能入宫做皇后呢？”
“呸呸呸，”柏芨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愠怒道：“那倒霉皇后谁稀罕呐！你怎么不去？”
搭话的小厮道：“我们要进宫去，也只能混个内侍公公当。”
“哈哈……”
柏芨懒得理这帮早已混熟了的纪家“细作”，直接去找青莲。
青莲并不在屋，一问才知她去纪寒舟那里照顾阿峙了。
她站在纪寒舟屋外的檐廊下，来回踯躅，不愿进去。
王晰扬外祖家这个园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坐南一排主屋是王晰扬在用，纪寒舟与嵇慕住的东厢，中间隔了两间房；应疏月与柏芨住的西厢。庭院中间修建了山石水景，隔挡了本可一眼望尽的四方宅院。
大概过了有半个时辰，一袭苍绿身影沿抄手游廊款款过来，眼看就到跟前，隔两壁的房间里突然蹿出一人，截住应疏月道：“月月，我昨晚说的事，你想好了吗？”
月月？
柏芨震惊，看他那修挺的身姿，潦草垂泻的青丝，殷勤的肢体动作，就很好奇此人长的什么模样，一天神神秘秘地躲在屋子里，故意缠她阿姐，像见不得光的野鬼一样。
“唉，”柏芨朝那背影喊了一声，“你今天怎么舍得出来了，不怕恶心到大家吗？”
应疏月侧过脸来抽了抽眉角，示意柏芨不要乱讲。虽然是嵇慕得罪人在先，昨夜听他倾肠，想他也算可怜，大家继续互掐也不好。
“嵇公子别介意，这是我表妹——柏芨，她一向快人快语……”和事佬这种活可不是她的强项，应疏月都不想解释了。心说还不是你先得罪了一院的人，人家才看不惯你的嘛！
嵇慕连个眼风都不甩柏芨一个，只对应疏月浅淡莞尔，“是在下失言冲撞各位，怪不得谁。我这纸薄的命，哪能与人置气。”
听他又开始妄自菲薄那套，应疏月感觉头皮麻麻的，她可不想做谁的人生导师。
她强展笑颜，说：“嵇公子的伤可还有大碍？今日中秋，可要同我们一起出去游湖燃灯？不过你若感觉没好的话，就在屋里休……”
“能去！”嵇慕挽起宽袖，雪白藕臂间道道伤痕呈深粉色，伤口都长黏合了。“那位公子的药真神奇，三天就愈合得这么好！”
粗粗瞄一眼，应疏月也意外，此前她的伤好得快，除了因为纪寒舟的药功效好，她自身的功力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可眼前的人，看起来毫无武艺痕迹，他的伤是怎么好得这样快的？
不可思议！
“想是嵇公子体质特殊……”她犹疑说道，“既然嵇公子行动无碍了，就请自便吧，我先去了。”
她没在多看一眼那个长相惊艳，脾性怪异的男子，也没有邀他一起同行，转眼进了纪寒舟的屋。
沁香的屋子里，先一步进来的柏芨和青莲正在床边帮阿峙换新衣，阿峙愈发调皮了，刚拢上这边袖子，那边白白嫩嫩的手又抽了出来。青莲这个从不怨劳的丫鬟都常应付不过来，好在身边人多，有人换把手带带。
不知道为什么，小家伙在谁面前都是调皮捣蛋的，唯独见了应疏月就像转了性，变得乖巧可爱。见应疏月进来，挣扎着就想下地。
应疏月朝他笑笑，说：“阿峙乖，穿好衣裳师父带你去买果果好不好？”
柏芨捉着他，方便青莲侍候这个小祖宗。
进来时光留意调皮的阿峙了，差点忘了正事，应疏月左右看了眼，发现屋里只有柏芨、青莲和阿峙。
“樛安和南沨呢？”她问。
柏芨也看向青莲，等她回答。进来之前她以为人都在，所以在屋外徘徊了好久，她想看见，又怕看见那个人。可当听见嵇慕叫应疏月“月月”时，她就预感这不是件好事，想进来说与纪寒舟知晓，谁知那主仆两根本不在，搞得她又心落又失落的。
“二公子他们一早就出去了，他让婢子跟姑娘说一声。”青莲道。
应疏月问：“他去哪里了？”
青莲道：“二公子没说。”
“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也没说。”
应疏月倒吸一口气，嵇慕在等她的答案，她本想先来问问南沨是否知道峣山的情况，这样就可以结合嵇慕的言论做出细致的判断，谁知人都出去了！
她突然想到昨夜，长影抓来的殇南大王子，不知他们还在不在？在院里找了一圈后，发现连抓来的那人也不在了。
她对纪寒舟肃政治吏的事一向没有兴趣，如果决定了要同嵇慕一起去祭云宫的话，那就要先将这一院的人都安排好，还有答应了柏芨一起去燃灯的事自不能爽约。
小表妹性子看起来固然活泼，却也是个内心孤独的人，也许是因为自小失母，心里无形印下块伤疤，以至于那份喜欢变成爱后，放肆一再收敛，慢慢学会了克制。可心里头还是忍不住想去引起喜欢之人的关注。
不知是不是血脉相连，又长期相处的缘故，应疏月渐渐能感受到身边人的情感变化，也逐渐明白心思变得细腻了并不好，情绪太多，反而活得更累。
倘若是为了在乎的人，她也是甘愿为他们而改变的。
她沿途思虑着，在塘边水榭找到嵇慕，对他说：“我答应你了，不过得过了今夜。你既没有家人，晚间就和我们一起去河边燃灯祭月吧。”
嵇慕微微浅笑，沉吟良久，道：“多谢，月月。”
这一声声“月月”，听得应疏月心里头凉飕飕的，“嵇公子还是叫我名字吧！”
嵇慕失笑，说：“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像我这样的……身份，影响不了你和你未婚夫的感情，你就当我是姐妹好了。”
未婚夫……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狗狐狸讲的？
肯定又在……无中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