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伟先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几秒钟后，缓缓开口，“小泯，是爸爸对不起你。是爸爸没有参与你的成长，其实从始至终，都是我错了。你们现在要去学校吗？我赶紧收拾收拾，这就去校门口等你。”
如果是以前，秦笑笑会拒绝孙志伟，会义正言辞的跟他说，既然你这么多年不管孩子，现在也不用你管。可今天，她没拒绝。
她想着欧阳枫，想着肚子里的孩子，想着她再生了孩子以后，对孙小泯的陪伴会一日比一日少。想着想着，便觉得有孙志伟这么个爸爸，也总比没有爸爸的好。
“孙志伟，如果你想来就快一点，我们有十几分钟就能到学校。最多等你半个小时。”秦笑笑说。她刚才在微信上问了孙小泯的班主任，老师现在就在办公室值班，今天学校有个活动，好几个老师都在。
挂断电话，秦秀陪着秦笑笑出门了。
孙志伟放下手机，才开始起床穿衣服各种收拾。现在的他，比废物将将好一点。脚受伤后，他一直在家养伤，能下地后，他还是不愿意干活。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少说也得养三个月才能找工作。三个月过去后，他又说天开始冷了，工地干不了，杂活不想干，还是歇一歇吧，歇一歇，过了年再说。
王姜对他是十分的恼火。
尤其是近期一降温，家里也要开始烧暖气了，王姜想让孙志伟拿两千块钱赔偿款出来充到燃气上。孙志伟却说，养活孙留留已经很吃力，还是妈妈掏了今年的燃气费吧，他那些钱好不容易才拿到手，还要留着给孩子买奶粉，还债，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王姜固然恼他，可拿他也没办法，想想他压力确实是大，无奈，答应了自己拿暖气费。但她心里又不舒服，这几天成天唠叨。
不是抱怨说，岁数大了谁也指不上，就是抱着孙留留说，咱家光宗耀祖就靠你了，以后就等你长本事了，我也享享孙子的福。
孙志伟听见这些就够了，他感觉自己快被王姜唠叨出心脏病了。母子俩在家里没少吵架抬杠，孙志伟也早就不想在家待了。
但是，他的脚又带着伤，没有地方可去，吃喝拉撒，还要靠王姜来照顾他，只能在家受着王姜的数落，一天又一天。
今天，他刚好借口出去转一圈。
“妈，我要去学校看小泯，你中午就不用给我做饭了。”孙志伟一边洗脸一边说。
“看小泯？看他做什么？他还认你这个爸爸吗？”王姜许久不见孙小泯，加上现在又有了孙留留，她对这个孙子淡忘了许多。
“肯定认我啊！刚才我给笑笑打电话，小泯在电话里头一喊我，我听的心都要难受死了。这些年，我都做了些什么，钱钱挣不到，家不是家，媳妇离了一个，死了一个……妈，我怎么就混的这么失败了？”
孙志伟的心，好像被拧成了一个结。
他不敢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快四十的人了，没房没车没存款没老婆，一无是处。
王姜一边穿针引线给孙留留做棉衣服，一边说，“你怎么就混的这么失败了？呵呵，这话我还想问问你呢？你一个大男人连暖气费都拿不出，你怎么能这么失败？”
“妈，我想跟你探讨一下人生，你怎么又给我扯暖气费？懒得理你！”孙志伟说。
“我还懒得理你呢！什么是人生，人生就是现在的暖气费，没有暖气烧，咱们都得冻死！这就是人生，你还想探讨什么？”
孙志伟被揶的使劲咽了一口唾沫。
心里本来有很多话想跟王姜说一说的，又忽然一时语塞，“妈，我出门啊。”
骑上电车，孙志伟冒着寒风出了门。他用口罩将脸捂的严严实实，又把头上的棉帽子压了压，紧紧护住了额头，手上电门一拧，先是走了一段崎岖的土路，出村后，道路豁然开阔，向着去城市的大路进发。
秦笑笑已在校门口等候多时。左看右看不见孙志伟的影子，想着，还是先带孩子过去，“小泯，不等你爸了，我们先过去。”
话刚落，孙小泯忽然一脸失落的看向她，“再等等吧。一会儿爸爸就来了，只要他来了，别人就不能说我没有爸爸了。”
“今天是休息日，就算他来了，同学们也看不到他。”秦笑笑游说了几句，“跟我先过去吧，等他来了，他会给我打电话。”
孙小泯愣愣的站在学校门口，左右张望，一脸期待，脚下的步子一步都不愿挪动，小声的跟秦笑笑对抗着，“同学看不见，老师能看见，只要老师能看见，同学们再说我的时候，老师一定会反驳他们的。”
这几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
秦笑笑突然感觉，孙小泯瞒着她很多事，不仅仅是小胖说他坏话这件事。
“小泯，你心里有什么话，就全都说出来吧，妈妈保证不训你，会跟你一起想办法，帮你解决问题，你不要瞒着妈妈。”
她的语气，温婉柔和。
心里，又对孩子的亏欠感更深了。
她离婚后，自己带着孩子讨生活，总是陷在生活和感情两道旋涡之中无法自拔。
欧阳枫对她有恩有情，她又实在爱这个男人，心中的风，便不受控制的吹向了他。但是，孙小泯又需要她照顾，养孩子又是最费心力的一件事，要花金钱去养，要花时间陪伴，尤其是青春期的孩子，性格不好了，有心事了，都要及时疏导，多关心孩子。
她没有怀孕时，还能勉强做到周旋于“感情”和“孩子”之间。但现在，她时常心力不足。她的爱在无形中分成了很多份，对待孙小泯的那一份，总像差了那么一点。
孙小泯看妈妈一脸温柔的问他，终于把堆积在心中很久，很沉的话，说了出来，“妈，我们同学说……说我既没爸爸，又没妈妈。爸爸一次不露面，妈妈又跟别的男人跑了，现在，他们都知道咱家的事了！”
秦笑笑听后，气的浑身一哆嗦。
怒道，“胡说！这些都是谁造谣的？”
“是小胖……小胖跟同学们说的。”孙小泯说话时，声音颤了一下，满心恐惧。
秦笑笑被气的头脑发懵。
是了，如果不是很熟的人，怎么会对他们家的事知道这么清楚？小胖，诗蝶，都是孙小泯从小学时期就在一起的朋友，而且还经常被邀请来家里做客。那时，孩子们都小，不懂事，心里没有太多的是是非非。
可现在不同，孩子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和想法。小胖不是以前的小胖，孙小泯也不是以前的孙小泯，很多事都改变了。
秦笑笑尽量不让自己生气。她拍了拍心口，长长的舒缓出一口气说，“我这就找老师，非得把说你闲话的人全都揪出来！”
在门口说话的功夫，孙志伟也骑着电车到了。他一身的风尘仆仆，头顶上一只格外显眼的黑棉帽之下，是一张被冷风吹的通红的脸蛋，上身着了一件宽松的黑棉袄，下身是一条老式黑裤，脚上穿的懒汉棉鞋。
打扮的活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爷子。
“小泯，爸爸来了。”孙志伟放下电车走近他们时，秦笑笑也将面前的人实实在在看清楚了，他空洞的眼睛里，满是颓废，眉头微皱，嘴角下垂，一脸倒霉相，人也比以前更瘦了一点，瘦过头了，跟他高高的个子形成鲜明对比，瘦不拉几的没有力量感。
“孙志伟，你怎么打扮成这样？还瘦了这么多？”秦笑笑忽然觉得面前人一点不像孙志伟了，活脱脱换了一个人。从前的他生龙活虎，现在就像田里负不起重量的竹竿。
他抬不起头，直不起腰，最后不是在田里被藤蔓植物压断，就是被经年的风吹雨打，风干成弯曲的标本，永远封在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