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糊涂
花朵在她指缝中生长，又在寻找药草的大夫指尖被连根拔起，他每次都只拔一些，之后他和她从花草中出来。
那片生长的海确实无法漫过这片花丛，但是里面的人却可以。这是白清净和兮纤种的花，是另一个天地的产物，所以可以作为器物去容纳那些已经长成的生息，同时去改变那些生息。
“她真糊涂。”
云素突然说道。
锁住人子等人的不是幽都，而是兮纤的术，她又是因为想要去保护这些生息而去锁住。
什么杂念欲望？什么饿死鬼？这一个个会自己生长的生息，当然是一颗颗被后土娘娘滋养许久的灵丹妙药。
白绫知道他在说什么糊涂，她的母亲锁住了朔归，陌沁遥锁住了另一边了吗？他应该不会，那么朔归就只能永远是一个囚笼。
兮纤当然有法可传，为什么她没有去教？为什么她没有传？若把他们都养成了撑天大树，看到另一边还是微草的人，会不会也把他们当成灵丹妙药？会不会成为另一群饿死鬼？
她可真糊涂，自己往坑里去跳，自己往束缚里钻，就因为几句话，一些酒一些吃的一些东西…陌沁遥说得真对，这样的事就该让他们自然而然，否则怎么做都是糊涂账。
现在这笔糊涂账落在云素身上了，有关宁春生的一些事，他很快想清楚，说道：“我不觉得不救他是最好的选择，若一切未曾开始，若你我在局外，那么任由他们自己去闹也许真的不错。”
“但她已经开始插手，你我已经入局了，那是个还不错的孩子，还有些还算不错的人。”
“雨大夫已经开始拔着花了，甚至许多人都已经成仙了，这个囚笼让那些能够看到幽都的大人们都像是疯了一样，已经是新的念，他们想从里面给它撕开，而在他们撕开之前，她的封锁早就有了漏洞，所以我需要继续下去，否则在他们一无所知撕开之后，这杆天平会彻底倒向那边。”
“村长说他十岁了。”云素想着那个孩子，说道：“他应该有些自己的想法了，让他知道一切，把他救下来，把引也交给他，传引的权利也给他一些，如果他愿意，他会帮助朔归，况且之前本就是他在看着那些花草。”
术散之后白绫有些累了，靠着云素微沉着脑袋说道：“你说得对，开始了便停不下来，现在是轮到你我了，她是留了一些引给我，一些没有什么重要牵扯的引，可以传给他的，我读书没你多，不懂得教孩子为人师，我给你，你去传。”
“好。”
云素手里多了根蜡烛。
两日之后，他把蜡烛放在木桌上，手指摸着桌上的裂缝，望着那个喊着要带他去看花的男孩，先让他坐下，一路上已经组织了许久的言语，最终还是不知该如何去说那件答应他的事，于是不想说了，选择用别的东西让他知道雨大夫是个坏人。
云素认真的对他说道：“雨大夫不是个好人，他害了你，还害了别的人。”
“我知道。”
宁春生极其认真的点着头，他是真的知道，只是最近才确定下来，说道：“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人了，那天他还是知道我知道了，他拿来了一些花，我知道他做了什么。”
“他让我，我吃了一些花。”
“不好吃，苦涩涩的。”他望着山上说道：“是山上的花，我才知道原来那些花已经少了许多，我没办法一朵一朵的记清楚，每次都是看着的，边上的哪一朵少了我根本记不下来。”
宁春生望着院外看字的宁夏长，难过的说道：“他把花毁掉了，而且我也拦不住他，说出去也没人帮我，姐姐觉得就应该让他去采，她说那是救人的，她根本什么也不知道，还说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一心就想知道那些字，每天她都盼着雨大夫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很冷的风马上就会来，不知道雨大夫做了多坏的事。”
云素久久的沉默着，慢慢将烛台推在他跟前，说道：“你知道，只是知道的不够多。”
他用指尖折断桌上的木刺，说道：“雨大夫给你吃的花会在你肚子里开，花开之后你就会死，是因为我他才给你吃的那些花，我现在能救你，但不像是大夫治病救人那样的救，牵扯到很多事情，这些事情都要和你说清楚，选择也要你自己做。”
宁春生看了看依靠这墙休息的白绫，不好在她面前把两人私下的约定说出来，云素已经明确的说了雨大夫是个坏人，他的心完全不在自己身上，欲言又止说道：“哥哥姐姐没能成仙，那…”
“你真的想知道？”
问出这话时他就后悔了，这是他今天说得最蠢的一句话，因为问出去的时候宁春生就懂了。
这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云素心头堵住了，随后自己说了出来，又强迫自己看着他慢慢变动的脸，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他们死了，死在雨大夫手里。”
他看到宁春生的脸像是停滞了，然后听他说道：“我知道。”
宁春生一脸的木然，张开口要吐字，吐了半天才吐出一个字来，话里断断续续，是胸膛里的气怎么都上不来，他说得憋红了脸，才勉强说出话来说道：“他们都说他是好人，姐姐也这么说，我也见过那轮好大的太阳，屋子里也照得都是阳光，他们说那就是成仙，我一直糊里糊涂的，觉得那是我在做梦。”
他看着云素，问说：“你想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对吧？”
云素是想知道，但他不想去问，也觉得不该在这时候问，宁春生自己主动说道：“那天他们不让我去，我自己偷着去的，我跑得慢，到的时候太阳都下山去了，看到雨大夫跟爹娘从石头里走了出来。”
宁春生望向角落一个放着双亲东西的柜子，说道：“天快黑了，我怕他们回去看到我不在会挨骂，就自己回来了，然后他们没有回来，雨大夫说他们成仙了，姐姐也说他们成仙了。”
云素自己还没弄懂成仙是什么，不好和他说这一点，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花什么时候会开，但应该很快，我知道你心情很差，但也只能赶紧说完。”
“除了你的爹娘之外，许多人也死在他的手里。还有那些花的事，传说是对的，那些花草没了之后，幽都就会过来，前因后果我没法与你说得太清楚，但它要是过来了，以你们如今的样子，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件事和你说是因为，只要你想要活命，那你就会变得不一样，变得和他们不一样，到那时雨大夫还有很多人的目光就都会放在你身上，事情就永远回不了头。”
“在那之后，你还要去想那些花的事，想着怎么养好花，怎么让他们能在黑夜过来时不要死，如果你想为你的姐姐，还有你的各位叔叔伯伯做些什么，那么你就要去想这件事的，因为我与她总要离开的，而且在这点上，我能做的也很有限，对付雨大夫他们都很吃力，无法帮助你什么。”
宁春生认真的听完，看着云素，这次他没了往常看他的拘谨，一点点的把他从头看到尾，问道：“变得和你们一样吗？”
云素以为他会说变成仙人，微微点头说道：“会变得和我们一样，但我们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好。”
宁春生紧跟着又问，他急不可耐，说道：“那样，我就可以不用管他们所有人说的雨大夫的好，也不用管姐姐说的，就那么打死雨大夫了吗？”
云素沉默了，看着他攥紧的五指，换作是他他会那么做，但是他有点不想宁春生那么做，说道：“我把他打得快死了，如果没人救他，他毫无意外会死，没有直接打死他是因为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按时间算他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如果你想，我可以现在回去，去看看他死没死，再看看要不要打死他。”
男孩当真的说道：“我庆幸哥哥没有打死他，也希望他运气能好一些，希望他还活着，我想自己打死他。”
云素看向屋外的人，村长和他们都在门口，在那里躲躲藏藏的，人子的搜索当然到了镇上，他们试图从自己这个仙人身上看到一些什么。
他看看他们又看看宁春生，平静的说道：“我不希望你那么做，也不希望你此生大半时间被这一件事绊着，在其他人眼里，他的确会是个大好人，打死他便是作恶，届时千夫所指，你只有一张嘴，说不清楚的，哪怕我去说一样，他们可能暂时会假装着认可我的话，我走之后还是会信雨大夫的。”
云素蹙着眉头，桌上的手指也停了下来，说道：“所以你非要那么做，会很不快乐，如果他还活着，我希望你再去山上种一朵花，就是和我再做个交易，让我去打死他。”
“原来哥哥喜欢做坏人。”
宁春生摇着头说道：“只是种了一朵还要种一朵，那样就不特别了，也就不是白哥哥要的送给你的一朵了。”
白绫听着他们的话，靠在土墙上是种奇怪的感觉，冰冰凉凉的，她突然开口说道：“你怎么不请我去杀他呢？我还没有一朵送给我的呢，而且哪怕你成了我们，一些事还是做不到的。”
宁春生仍旧摇着头说道：“姐姐哥哥应该不是姐弟不是兄妹，姐姐的花，就让哥哥去送吧。”
云素沉默着盯着桌面上的缝隙，一条条斑驳错落，看得凌乱了才继续说道：“我会送她的，看来你是选择好了。”
“难道我还能选择死？”宁春生笑了起来，说道：“哥哥是在说笑话。”
“你还有别的选择要做。”云素还是在劝他，说道：“在活下来之后，你还要做些选择。你可以不去做那些事，我会去把他杀了，你只当黄粱一梦，别人不会知道你已经成了我们，那么你还是可以每天去看看花，只是当个宁春生。”
他拉起袖子，让男孩看看自己身上的伤口，说道：“哪怕你真的要去做，也最好别让别人看到，藏得深一些，若你哪天不想藏了，或者被人看出来，那么整个朔归就会多出很多坏人来。”
看着云素身上的伤口，宁春生小脸白了又白，又问道：“那些花呢？只有你认认真真的和我说传说是真的，它也与你们有关是吗？”
云素将衣衫整理好，说道：“先做你的第一个选择吧，不管如何，先活着。”
他指头出现火光，将蜡烛点燃。
男孩入道需要时间，想事情也需要时间。
传道这件事要考虑的有很多，比他路上这两日想的还要多很多，除了怎么对他说出来，出来之后呢？若这个孩子打算去藏，那是情理之中的，只是他如何才能藏得好？会不会宁夏长一问就说了出来？花谢海漫过朔归的时候，他又该怎么做？
若他不想藏，他又如何去分明好坏善恶？又该如何面对人子等人？
云素觉得自己好像也做了一笔糊涂账。
他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轻打着袖里的通幽，望着男孩，又望着白绫。
男孩是很难做到的这些的，就连云素自己去做也很难，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
就在这里等着他们来，他们心不死就会来，他们心死那不来也无所谓。
来了之后，就把他们全带走。
还男孩一片朗朗乾坤，让一切重新由男孩开始。
还不知道怎么走，但白绫在太灵没找到仙缘的时候他就在想了，那块白帆当然不是白拿的，他当然不是发了怜悯是真想要那白帆。
它能拦住那些花草的生息，老师和兮纤的术仍旧在，就是不知道它能不能拦住海上的生息，哪怕拦不住，他也打算从海上走，去往另一边。
苏一一他们没在这边，那可能就在那边了。
如人子他们所愿。
把他们都带到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