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声音不大，但是语气不卑不亢，说到最后甚至隐隐透着点讥讽。
顾景阳呆了呆，她一直以为林书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
这些年在顾景琰身边，他一向圆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有时候脾气不好，骂林书是她们顾家的狗，林书也从不反驳。
她是极不喜欢林书这样只会巴结上司的“软骨头”的。
以至于几个月前，她刚被下调到江盛基层部门的时候，知道顾景琰让林书带她，明里暗里没少跟他置气。
他给她布置的工作，永远都比别人重，同样的文件交上去，别人的林书只是随便点两句就行，轮到她，林书就拿着笔一边圈，一边道，“数据对比是这么做的？环比同比你列在哪里了？”
“标题写的不错，都是汉字，怎么组合在一起我就看不懂呢？”
“你毕业论文通过率是不是百分之百？不然我实在想不明白你是怎么漏网的。”
“下面审核人的名字别写我的，不要道德绑架我。”
……
顾景阳长这么大从来都是被捧在手心，家里虽说有哥哥顾景琰珠玉在前，但是同样的基因，她虽不如顾景琰优秀，但也不至于太差，上学时候成绩基本稳定在中上游。
她玩的那群姐妹，有几个正儿八经学习的，不都是混个差不多的文凭，到时候回家遵循家里的安排继承家业吗？
像她那样不挂科，绩点还算可以的，都算是优秀了。
结果在林书面前被贬得一文不值。
林书刚带她那会儿，她快恨死林书了。
然而是她自己主动请缨从基层开始做的，去之前奶奶就告诉她，去了之后不管多苦都得受着，如果吃不了那份苦，想要回来，也可以，但是从今往后都别再想着进江盛。
顾景阳还是有几分骨气的，所以哪怕被林书“针对”得很惨，她也没跟奶奶说不干了。
当初从看守所出来，一开始她只是做噩梦，频频梦见那几天在里面被人霸凌的经历，既恨韩若星，又恨顾景琰。
然而这些都抵不过出来之后，昔日好友背着她，说那些冷嘲热讽的话来得扎心。
他们说，“顾景阳是真蠢，我要是她，我早就跟韩若星处成闺蜜了，谁看不出顾景琰对韩若星余情未了啊，把大嫂捧好，顾景琰的钱还不是任由她花？”
“要不怎么说她是个蠢货呢？天天跟韩若星对着干，盼着他俩离婚，现在婚离了又怎样？她做梦也想不到，就因为那一杯水，顾景琰会亲手把她丢进看守所吧？”
“脑子不行，好在会投胎，再怎么样，我们不都还得唤人一声顾小姐吗？”
众人一哄而笑，随即有人调侃道，“脑子是不行，脸还是有几份姿色的，要不是顾景琰平时管得严，老子早把那蠢货勾到手了，喊她一声顾小姐，还真以为自己是公主了，要不是顾景琰背后的江盛，给我当禁脔我都不要！”
“行了，当心小公主一会儿哭鼻子，毕竟她眼里你现在可是她的救赎呢。”
那人笑了一声，“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
一字一句的羞辱，断断续续传入耳中，平时嚣张跋扈惯了的人，却在那天听到包厢里这些议论之后，落荒而逃。
她不再去参加那些聚会，和那些名媛们炫耀资本的下午茶，她跟在奶奶身边，每天听她讲顾景琰小时候的事。
人有的时候就是很奇怪，激动时争吵，闹得面目全非，可当冷静下来，小时候那些过往，伴随着奶奶的讲述，一点点淌入她的心头。
她和哥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真的只是因为韩若星吗？
她还记得那天顾景琰将她送进去的时候，她骂顾景琰的话，她说他有眼无珠，被韩若星迷得失了神智，连亲生妹妹都不管。
那时候她哥一脸失望地看着她，他问了她一句话，“小时候看见拾荒老人都心疼的直掉眼泪的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顾景阳，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一句一句，锥心刺骨。
只是她那时候脖子硬，不肯认错，她咬定她哥哥总有一天会看清韩若星的真面目，到时候一定会后悔当初把母亲赶出家的决定。
然而顾景琰从来没有后悔过，而韩若星在她哥坠河之后，义无反顾跳下去也仿佛一记巴掌，重重打在了她的脸上。
她和林书的作对，也在那一天不约而同讲和了。
哥哥出事，林书忙着带领团队和二叔那边周旋，她看着忙忙碌碌的所有人，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没用，什么都帮不了。
她开始认真做林书交代的每一份工作，那些曾经在她看来是林书嘲讽她的话，在后续的工作中，竟一点点为她所用。
林书教她的，从来都不是没用的东西，也是那时候，她才明白哥哥为什么让林书带她。
她顶着顾家大小姐的身份在江盛，谁见了都要敬她三分，没有人会真的教她实用的东西，即便做错，也是不轻不重说一句“没关系”。
只有林书不会，他从始至终都只听从她哥哥一个人的话，跟在他身边，她才能真正学到东西。
她对林书早就没有最初时候的剑拔弩张，刚刚那句话，也只是好奇之下问的。
顾景阳生长的环境，周围都是名门世家，阔太太们保养得到位，五六十的年纪看起来跟三四十一样，没有一个像林书妈妈这样，苍老得这么明显的，她下意识就以为林妈妈已经年过六十。
大小姐说话向来直来直去，想到便问，考虑不到那一点，自然也不知道那句“四十才生的林书”是有多伤人。
林书不客气的话，让顾景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在讽刺她，当即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林妈妈惊慌不已，生怕得罪儿子的上司，立马拍了林书一巴掌，打圆场，“景阳小姐就是随口问问，我确实显老啊，哪有人像我这样，才五十岁头发就白了这么多的，景阳小姐这么想也正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