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敌……么？
高志航凝视着那面旗帜。
空军创立之初，实力冠绝全国，的确当得起一句“无敌”。
但现在，却像是句讽刺，是句嘲笑，是句骂人的脏话。
他长叹一声，拍了拍旗帜上的灰尘，珍重地将它收入怀中。
随后，大步走下楼梯。
此时阿芙罗已调整完毕，加满了油料，静静停在跑道上。
机械师正倚着机身，与同伴闲聊，看见高志航走过来，忙道：“高队长，飞吗？”
“飞，”高志航点点头，“满载装弹，装曳光弹。”
机械师一愣：“这……有作战任务？”
这飞机怎么说也是老古董了，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因此之前两次试飞，都只按定荷一半装弹。
“我试试这飞机的极限。”高志航没有正面回答。
机械师虽然并不赞同，但也知道此人是王牌中的王牌，技术极为出色。
因此并未多说，转身便和地勤一同拉弹药去了。
高志航爬进驾驶舱，伸手打开电源开关，启动发动机。
呜呜……轰！
发动机一声咆哮，活塞在缸体内部飞速往复，从声音判断运行良好，各仪表也均正常。
三叶螺旋桨缓缓加速，如果从远处看，好像停顿了片刻，又开始倒转似的。
趁这点时间，机械师已装好了子弹，扯着嗓子喊道：“队长！一切正常，可以起飞！”
高志航比了个oK的手势，缓缓推动节流阀。
嗡嗡……
螺旋桨转速陡然增加，阿芙罗的机身发出一阵嘎吱声，摇晃着缓慢向前，仿佛一个蹒跚的老人。
高志航很有经验，并没有一下子将动力给足。
这架老古董，禁不起如此折腾，必须慢慢来。
他左手缓缓推动节流阀，右手恰到好处地向上拉动操纵杆。
老古董速度越来越快，双翼的升力越来越强。
在跑道上略微颠了几下，嗖地一声，便腾空而起。
机头40度上扬，越过宿舍楼和塔台，直上云霄。
高志航扫了眼放在膝盖上的地图，左压操纵杆，用一个漂亮的大半径转弯调整航向，朝东南方向飞去。
他现在已不是军人，不必听从“不抵抗”的命令。
机翼掠过金红色的云朵，机头所指的方位，正是天津。
此刻，中原公司。
两架日军战斗机扫射一轮，便斜斜向上拉伸。
枪声暂时停歇了。
“走了？”小胡抱着枪问道，“咱们上去看看？”
“还去个毛！”贾国辅拽住了他的胳膊，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这是试探防空火力，估计后面跟着轰炸机。”
说完，他恨恨地跺了跺脚。
“这里也不安全，只怕会塌，要不直接撤吧。”
“什么？”小胡倒吸一口凉气，“还有轰炸机？那咱们的炮……”
虽然缴获这四门步炮还不到半小时，但他已经将这些装备，看做是自己的东西了。
“别做梦了。”贾国辅也是满脸苦相。
作为炮兵指挥官，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座炮兵阵地的重要性。
“不能撤！”小胡急了，“这里的炮没了，码头的鬼子军舰咋办？”
“必须撤，”贾国辅摇头，“咱们一点防空手段都没有，不撤又能怎样，上去送么？”
“先回去，回去再想办法……”
话还没说完，只听空中一声凄厉的啸叫。
呜！
贾国辅面色狂变，大吼道：“是炸弹，快蹲下憋气！不要卧倒！”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好似凭空起了一声霹雳。
随后，地动天摇！
仿佛有个巨人，正在用力摇晃这座大楼一般。
地板上下起伏，墙壁左右晃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火焰与冲击波组成的气浪，吼叫着、顺着楼道，从顶楼冲了下来。
几个便衣队员，还没来及蹲下，便被震倒在地。
“麻的！”
小胡口鼻都被震得渗血，耳朵里也嗡嗡作响。
他摇晃着站起身来，恨恨地瞪了一眼天花板，无奈道：“撤吧，再这么下去，楼要塌了……”
“等会……”贾国辅伸手一拦。
他伸手掏了掏耳朵，疑惑道：“不对啊，怎么才一颗？”
“草，你都没过瘾，还想再来一颗咋地？”小胡没好气道，“赶紧走吧，回去组织人手，炸船要紧。”
“轰炸机炸弹都挂翅膀下面，至少一边一个，好保持平衡，”贾国辅解释道，“绝对没有只挂一颗的道理。”
“除非，是遇到了什么情况，让他们没工夫投弹！”
“你是说……”小胡瞪圆了眼睛，心中升起了一股希望，“有人在拦截他们？”
“走，去看看！”
说完，贾国辅掏出望远镜，匆匆向窗口跑去。
方才的震荡，已将这层商场的玻璃窗，全部震碎。
他将外套缠在手上，草草清理了一番，便举起望远镜，朝窗外望去。
才看了一眼，整个人却是愣住了。
只见漫天金色的云霞中，有架破旧的飞机，正向这边疾速飞来。
一面俯冲，一面射出道道发光的子弹。
赤红的光芒照射在机翼上，漆皮剥落的涂装清晰可见。
青天白日。
“我们的飞机！”贾国辅大喊道，“是我们的飞机！”
小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压根就没想过，还能得到自己人的空中支援，还能看到自己人的飞机。
但是，一瞬间的狂喜过后，便是紧张和揪心。
己方的飞机，只有一架，而且看着相当破旧。
日军光是自己看到的，就有三架……
三对一，无论怎么看，都是毫无胜算。
“快走！”他抓住贾国辅的胳膊，“赶紧上去，看看火炮还有没有救！”
“人家用命争取的时间，不能浪费！”
贾国辅连连点头。
楼顶的高空中，日军轰炸机有些慌乱。
它顾不上继续投弹，慌忙盘旋着拉升高度，朝云层中飞去。
高志航紧紧追赶在后。
他真没想到，刚到天津上空，就发现一架轰炸机正在俯冲投弹，高度极低。
在空战当中，谁占据较高的位置，谁就掌握的绝对的主动。
这种机会岂能错过？
他立刻俯冲而下，同时用机枪准星，死死套住那架轰炸机。
哒哒哒……
子弹雨点般倾泻着。
在俯冲姿态和地心引力的双重叠加之下，这架老古董速度飙到极限，迅速追到轰炸机身后。
日军飞行员大惊失色，连续横滚躲闪，却是晚了一步。
在阿芙罗7.7mm机枪面前，轰炸机的木质的机翼，如同纸糊的一般脆弱，瞬间便被拦腰打断。
轰炸机在翻滚中失去控制，像个大号的陀螺一般，旋转着坠落下去。
好！解决了一个。
高志航挥了挥拳头。
然后迅速拉动操纵杆，由俯冲改为上升。
轰炸机不可能单独行动，一定有战斗机在附近保护。
虽然暂时没看到，但绝不能掉以轻心。
他现在的高度不到两千米，一旦有人从背后偷袭，就会非常被动。
果然，高志航的拉升动作，刚刚进行了一秒。
一架日军战斗机，便忽然从云层里钻了出来。
用几乎一模一样的姿势，俯冲射击！
跑！
高志航毫不犹豫，立刻放弃拉升，将节流阀推到底，加速逃离。
这么短短的一瞥，他已认出了，那是日军的九一式战斗机。
速度本就比自己的老古董快不少，又占据着高度上的优势。
根本没有周旋的空间。
嗖嗖嗖……
子弹发出刺耳的啸叫声，从高志航耳畔划过。
日军飞行员技术很好，子弹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准的出奇怪。
高志航皱了皱眉。
他先向左机动，然后立刻将操纵杆右压到底，同时将后襟翼打开，朝反方向斜立。
老古董嘎吱一声，像是在抗议他粗暴的驾驶手法，但还是乖乖听从命令。
猛然由左侧转到右下，做了连续五个横滚机动，险而又险地，躲开了致命的弹雨。
敌机飞速从头顶掠过。
他被高志航的假动作晃了一下，此时已错过了射击窗口。
但此人非常有耐心，一击不中，便再次躲入云层，看不到了。
高志航并未靠近。
这附近云团非常密集。
没有僚机，没有了望手，连对方有几架飞机都不知道，盲目追进云团，相当于脸探草丛。
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他稳住飞行姿态，一面继续拉高，一面朝西南方向逃离。
那是太阳落山的方向，而且有一片开阔地带，并无云层干扰。
只要保持高速向前，敌机就不能躲在云层里偷偷接近，只能逆光追击。
到时候，自己就能掌握主动。
高志航操纵着老古董继续向前，进入那片开阔地。
但是……他的计划落空了。
敌机并未跟来。
不远处有几只大鸟飞过，高志航轻蹬左舵，机头指向正西，速度稍微降了一点。
放弃了么？
他抬起头，注视着四周的空域。
但，就在此时。
高志航忽然发现，在三点钟方向，有一个黑点，正在快速接近。
同时，身后八点钟防方向，另一架战斗机也钻出云团，朝自己俯冲而来。
高低空的夹击！
高志航心中一凛。
两架飞机一前一后，一上一下，已形成合围之势。
如果自己直飞或者向右急转，就会进入三点钟方向敌机的火力线。
如果自己向左或者向上，速度就会变慢，正好被八点钟敌机锁定。
这个战术的狠辣之处，就在于无论朝哪边机动，都会把自己送上对方的最佳射杀点。
除非……
高志航咬了咬牙。
他决定行险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