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半，天色还没彻底暗下，苍穹上的一轮明月已经半隐半现。
顾弦霏知道盛初熠不可能没事出现在京城，识趣地打招呼撤退。
路灯下只剩盛初熠和时妩。
刚才在店里被人认出来，两人这会都戴着口罩。
大街上车水马龙，路边的行人来去匆匆，只有他们肩挨着肩，走得闲适又散漫，和忙着回家的路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温热的手指时不时碰到一起，终于在又一次触碰后，被盛初熠抓住，反手握在掌心。
时妩侧着脑袋看他。
灯火下的狐狸眸泛着莹光，璀璨熠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看见了热搜。”
下飞机后他就往录制地点赶，半路收到楚斯年的信息，说是在热搜上看见了时妩。
他顺着热搜那条酒鬼的微博定位找来，就看见她差点被泼酒的一幕。
被啤酒溅湿了的西装已经脱下，搭在另一只手臂上，盛初熠凝着她，语调很轻，“皎皎，为什么不开心？”
“是因为顾弦霏出现？”
时妩手指微微一动，没有否认。
“聊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宫变之后，被她保护的人有没有全活下来，并不是她最关心的。
身为曾经的大将军，她为穗宁打过无数胜仗，庇佑了数十万不止的黎民百姓。
坚守宫门到最后一刻，已经是她竭尽全力的结果，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百年之后也有颜面对列祖列宗。
应该给所有人一个交代的，是皇帝。
成为穗宁的君主，是狗皇帝年少就有的梦想，他想勤政爱民，想革故鼎新，想开疆辟土，想一统天下。
他如愿以偿坐上帝位，她由衷为他开心。
可胸有抱负的一国之主，却在一夜之间带走十万将士不见踪影，导致穗宁差点破城亡国，这是致命的错处。
她不能接受他兢兢业业亲政多年，却出现如此严重的疏漏。
在其位，谋其政。
时家三代良将满门忠臣，她没有辱没门楣。
但，皇帝做到不愧对自己的百姓子民了吗？
面前的人行道已经变成绿灯，盛初熠牵着她要迈步，却发现时妩脚步凝滞。
“盛初熠。”
时妩语调很轻，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对虚空之中的某个幻影倾诉。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爱错人。”
她爱那个温良谦逊，有担当有抱负，怀着一颗赤诚之心，想让穗宁越发强盛的少年帝王。
如果有朝一日，她发现狗皇帝不止负了她的心意，也负了江山与百姓，负了整个穗宁。
她会不会后悔？
盛初熠沉默片刻，深灰色瞳孔划过一抹隐秘的晦暗。
不远处的绿灯开始闪烁，人行道上的行人加快了脚步。
盛初熠突然弯身，一把将她抱起！
两人的身形本就高挑，这一抱就格外显眼，不明所以的路人朝他们递来诧异的目光，盛初熠恍若未闻，抱着她往回走。
时妩连忙抓住他的袖子，水眸盛着疑惑，“去哪儿？”
“找个没有人的地方。”
盛初熠语调笃定，“我们应该好好聊一聊。”
时妩哪能想到，所谓的没有人的地方，是在私人飞机上。
盛初熠的私人飞机停在穗城，这会借的是楚家的。
湾流G650公务机的座位比G700挨得更近，时妩被盛初熠按在身边，鼻间全是男人身上沉冷的乌木香气。
机组人员退出客舱，公务机在跑道上开始滑行，飞入云端。
“你对我和他的感情，一直分得很清楚。”
昏黄的射灯下，盛初熠的眼睛像燃了两簇烛火，明灭不定。
她说过，是因为他这张和皇帝一模一样的脸，才注意到他，在和他相处中生出好感。
“你喜欢现在的我。”
他的呼吸渐渐靠近，温热的气息拂过时妩的脸颊。
盛初熠凝视着她，眼底盛满克制的理智和委屈，“为什么觉得爱错人，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话音落下，公务机的机身突然狠狠一颠。
时妩没设防，被这陡然的颠簸磕破唇角，一小滴血珠缓缓渗出，在唇上摇摇欲坠。
乘务长声音通过喇叭传来，告知飞机遇到一小股气流，盛初熠恍若未闻，目光落在时妩渗了血的唇，小心翼翼用指腹抹过细微的伤口。
“如果是我做错了事情……”
他声音低得几近黯哑，“起码告诉我，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好吗？”
公务机跨越了气流，飞行重新变得平缓。
时妩踌躇片刻，终于开口，“我怀疑，当年的宫变不是意外。”
一切都显得太过巧合。
在穗宁，有两个特殊的日子，会在宫中设宴。
一个是正月初一元诞日，另一个是八月十五，祈月节。
按照祖制，每年的这两天，皇帝一定会在宫中等待所有朝臣携家眷赴宴，共同庆祝节日。
偏偏只有那个元诞日，皇帝不在宫里，京都郊外的十万铁骑也不知所踪。
种种巧合凑在一起，才让顾丞相为首的叛臣有机会里应外合，带着敌军长驱直入穗宁京都。
“我原本并没有想到这些。”
时妩颤抖着声音说完，“但贤妃今日提起，皇帝的大军，在宫变的第二日清晨就杀回皇宫，她父亲顾丞相被生擒，很快就处死……”
她身为皇帝唯一宠爱的嫔妃，就算不管前朝事，多少也会耳濡目染听到一些。
丞相势力与太后和御史大夫这方一直水火不容，在朝中互相制衡。
可随着御史大夫暴毙，太后一方势力被大幅削弱，顾丞相渐渐有权倾朝野之势。
皇帝不会与她说这些，但日渐深锁的眉心和不自觉的叹息，多少也能暴露他的焦虑。
朝中势力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根深蒂固，短时间内再扶持出能和丞相抗衡的势力，难如登天。
唯一能平衡朝野的，就是除掉顾丞相。
如果那日京都守卫空虚真是皇帝有意为之，那她的血守鏖战就成了巨大的笑话。
没有谁能够接受自己的一腔热血，化为政治权利的牺牲品。
盛初熠不是皇帝，却也懂制衡之道。
他下意识的摇头，“他不可能利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