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
戚风手里拿着一捆打包好的酱牛肉，他看到城门大道上姗姗来迟的人影，双眼含笑。
“这活还真不是人干的，这会儿都快丑时了。你们怎么才回来？”戚风的目光在姜满和赫连赦身上流转，声音里带着几分探究。
姜满没有回答他的话，她盯着戚风手中的酱牛肉，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她和赫连赦已经吃香的喝辣的，肚子撑的半死。
戚风将东西递给姜满，说道 ，“你们没吃饭吧？这里面还有四个馒头，你们就着吃吧。”
姜满抿了一下唇，她双手接过，闻起来很香，可是她真的吃饱了。这东西带回去，那么多人一块，肯定会被人发现。她迟疑地看了一眼，又望向戚风道，“只有你一个吗？霍大哥呢？”
说来奇怪，他们如今分了不同的队伍，姜满和赫连赦的关系无须多言，反而是戚风还有霍思修，他们是半路兄弟，感情不见得有多深。
戚风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沉闷，“霍大哥被人叫走了。”
姜满抬了一下眉头，有些不确定霍思修会不会再回来。
她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空无一人的街巷，凄清的城阙不免有些苍凉。
“那你一个人多注意些，这里鱼龙混杂，尽量低调行事，别惹麻烦。”姜满冲戚风凝重地叮嘱道。
赫连赦从始至终一声不吭，他阴沉的脸拉下来，眼神不善，他低着头，冷冷道，“多晚了，回去休息。”
戚风抬眼看他，目光投向姜满，他的语气有些轻飘飘的，“阿满，你们会去找大夫吗？我打听过了，安城原本是有一个姓石的神医，家住城西。我们巡逻的地方离那里有些远。”
姜满微愣，她笑了一下，说道，“知道了。”
戚风勾了勾嘴角，恋恋不舍地转过身，他眼神疲惫，小小的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
不知为何，戚风心中有种淡淡的惆怅。他总觉得，姜满很快就会消失。
他甚至认为今晚，姜满就不会再出现。所以他特意来找她，在城门旁等了半个时辰，好在她没走。
被临时召集起来的人没有像样的住所，姜满眼前是一大片的营帐。
“一队，二队……”姜满数着营帐，目光所及之处，每个营帐前都有不少人席地而坐。
他们目光随着姜满的脚步看了过来，赫连赦突然快步走了上来，和她并排而立。
在这种地方，人的恶意总是无缘无故。姜满的身形单薄，脸上还戴着面罩，有人冲她吹起口哨，满是嘲讽和戏弄。
赫连赦走到她身边，替她挡住一些不善的视线。
众人看姜满有同伴，唏嘘了一下，然后觉得没趣，各自散开。
姜满阴翳的神情缓和不少，她的眼神像是淬了毒，扫视一圈。
她停住脚步，前面就是六队的营帐。赫连赦冷哼了一声，抱怨道，“所以还回来干嘛？又要和这些贱民挤在一块。”
姜满回头看他，蹙眉警告他，“说话小声点。你都不好奇安城到底因何而乱吗？”
赫连赦张了张嘴，他敛起眉，面容冷峻道，“这些蓝蛇他们会弄清楚的。”
姜满不赞同，她还有一件事很在意。
聂蘅也在安城。
她见识过聂蘅的身手，乱世之中能人辈出，若要论胆魄和力量，聂蘅的能力举世罕见。
姜满不由得怀疑，聂蘅是被安城里的某股力量给收入麾下了吗？
霍思修也是。他的气质完全是军营里练出来的样子，一个被大费周章追杀的人，肯定也不会是平庸之才。
刚入城时就有领头的看中了霍思修，依照戚风所说，霍思修想来也被找去收编了。
姜满双眼晃了神，盯着营帐前的烛火发愣。光影随风摇曳跳动，一半光亮照在她的侧脸上，面罩遮掩住她的面容，只留下完美的下颌线条轮廓。
有几只飞蚊绕在耳边，姜满被拉回思绪，她惊讶地发现赫连赦不在身旁。
她瞬时惊出冷汗，赫连赦这个小傻子不会跑到里面胡言乱语去了吧？
姜满赶忙动身掀开帐子，此时一大半的人都已经歇下。他们都四仰八叉地躺着，地面上有很薄的被褥，这会儿谷雨已过，气候宜人，只是地面上会有点凉。
不过底层的百姓倒也没有什么好讲究的，不少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没不曾过过好日子。
姜满一进帐，脑门差点被熏晕。
她顿住脚步，四处寻找着赫连赦的身影，东张西望好一会儿都没瞧见他。姜满立马冲出去，一走到帐外，瞬间大脑清醒起来。
“明日会给大家安排住所，辛苦各位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姜满的视线落在了乌泱泱一片人之中鹤立鸡群的聂蘅。
他很高，挺拔如松的身形一眼就吸引人的目光。聂蘅表情淡淡的，声音低沉又让人安心。
姜满盯着他看，突然被聂蘅抓到，他毫无预兆地转过头望了过来。
一时间她的腿仿佛灌铅一般动也动不了。
聂蘅的眼神淡漠疏离，打量着姜满，他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他的那双眼向来锋利，让人如坠冰窖。
姜满心虚极了，她不想被聂蘅认出来。可是此时表现得异常反而会让聂蘅怀疑。
她努力保持镇定，直到聂蘅转过头去，和手下人交谈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突然肩膀上有一道力拍了拍她。姜满如释重负，浑身像是被抽离了全部力气，她恹恹地回过头，赫连赦不知从哪里抱来两床被子，一脸不悦地盯着她的脸。
“你去哪了？你能看得见吗？”姜满的语气不是很好，态度也有点冷。
赫连赦一脸冷漠，他把被子推进姜满怀里，当起甩手掌柜。
“我看不见，就你看得见。”赫连赦自顾自往前走，他的背影，气冲冲的。
姜满跟过去，问道，“不休息吗？”
赫连赦翻了个白眼，冷哼道，“你休息的时候可以昏死过去，我刚刚可是看见了，你出营帐时的表情差点就要吐白沫子了。”
姜满咬着牙，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她确实不愿意也不可能再踏进去一步。
赫连赦带着她走到末尾的营帐边上，两人找了个靠墙的位置把被子摊开，席地而坐。
赫连赦注视着远处的城门，淡淡道，“我碰见一个三急的人，他似乎闹肚子，求我帮他值下夜。”
姜满点点头，原来如此。他们今晚守在外面，也算是一个解脱。
赫连赦冷下脸，双眸明亮，漆黑如墨的瞳孔里倒映着姜满的脸，他恨恨地说道，“姜满，我这辈子都没这般落魄过。遇见你真是我的福气。”
“彼此彼此。”
这话赫连赦也好意思讲？姜满气笑了，分明是他的出现拖累了她好不好？
“朝堂之上尔虞我诈，琉璃瓦下，宫墙内外一片歌舞升平。却不想，人世间有此等炎凉。”赫连赦伸直腿，背靠在墙上。
今夜月色遥遥，零星几点，稀薄的云朵像是柔纱飘浮在高高的天空上。
听他吐露这般感慨，姜满笑出声。这引得赫连赦刀锋似的视线直直射过来。
姜满双腿并拢，弯曲膝盖坐在被子上，她笑了好一会儿。
赫连赦的眼神仿佛刀刃，如果可以真想剜下姜满一块肉。
“你这是体察民情了，三皇子。百姓的生活便是如此，这都算好的，能活下去的日子都不算差。”姜满收起笑容，面色一凛。
她走过很多地方，小时候跟着裘半山，有时会遇见很可怜的老妪，无儿无女无依无靠，身穿一件褴褛的衣衫在雪地里等死，也会碰到贫困潦倒的男人卖女儿，刚收完钱就立马跑去赌坊。
世人皆苦，可是底层人只要还剩一口气就会带着生的意志好好活下去。
赫连赦少见的动容，他的声音空洞，“上京繁花似锦，在那里才能过人上人的生活。所以你为何不跟我回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