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似乎太突然又太不可思议，饶是一向冷静的阮卿也不由得往院中瞥了一眼。
那道玄色背影若没有皎皎月光的映照，恐怕快要溺在黑暗里，只她是清楚他的，即便背对于她，她也能猜到那人表情如何的严肃笃定。
就如十五岁那年，他红着脸，睁着一双青涩且不疑有他的眼睛在那棵最大的枇杷树下望着她。
衣袂翩翩，少年英姿，空气里带着丝丝甜味的酒气该是让人足以垂涎。
无人察觉阮卿就这样望着顾珩挺拔修长的背影出了多久的神，只在那丝丝晕黄的檐灯下，少女怔愣一瞬，白皙的小脸便立时多了一抹不自然的绯红。
浣玉眨了眨眼，惊愕一时，马上却又反应过来，扯着阮卿的袖口连喊道：“姑娘，顾世子这是在向大人提亲呢。”
“姑娘进了侯府，便是世子夫人。”
浣玉的心咚咚直跳，方才还一脸戒备的神色此刻瞧着欢喜得很。
若说起来，姑娘当真是生得仙姿佚貌，容色绝艳，一双桃花般的眼眸摄魂夺魄，却在静静望着时，隐隐多了点濯而不妖的意韵。
只幼时被诊出来从胎里带了些病症，此后便如弱柳扶风般待在院子里，亦是甚少出过府门半步。
也因着这所谓的病症，姑娘便是到了婚嫁的年纪也无人敢来议亲，她哪里不知道呢，那些人不过是怕姑娘一朝撒手人寰，无人延续香火罢了。
在浣玉看来，她们姑娘生得好看，又这般坚韧温柔，即便将来不出嫁，也亦是能过得自在。
她是从鹊楼被救出来的，既跟了姑娘，就要一直陪着姑娘。
可现而今，她却期待着那样好的姑娘能得一人长相厮守，毫无顾虑的爱一人。
白芍见阮卿久久不语，便拉了拉浣玉的袖口，示意她往院子里站着的人望去。
因着浣玉的这两句话，再是沉稳平静的性子，也不由得惊了惊，阮父望着廊下亭亭站着的阮卿，忽觉眼眶发酸，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稍稍一滞，“卿儿，你可想好了？”
他问的这话，心底多多少少是有些不愿意的。
虽盼着她能得一人捧在心尖上的喜欢，可若是她不肯，这尚书府也是能养着她一辈子的，只是从前江氏温婉，当得贤良二字，如今他却是有些不放心再将卿儿放在府中。
思及此，他的思绪蓦地一堵，若是云徵在世，当不会是现在这个光景......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阮卿时，就见她笑容浅淡，往院中走了来。
“父亲，即便顾珩并未说娶，我也是要嫁他的，他既一心一意对我好，我不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乌黑明亮的双眼，衬着少女脸上渐渐升起来的笑意，在月色下显得尤为精致温柔。
阮娉婷睁着一双哭红的眼，眸光像是陷在了黑暗里，一时黏在阮卿的身上，看着灰败而孤寂。
只院中无人在意她，倒是让她这个尚书府的二姑娘站在那更显苍凉。
她忽然抬首往院墙外看了一眼。
瑟瑟的风不知何时已经添了许多凉意，月光从那棵梨树的缝隙中透出来，却正好掠过她，照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内。
爹爹何时走的她并不清楚，也不知最后爹爹都说了什么。
可那又如何呢。
阮卿是从幼时便被娇养着长大的，万事都有爹爹做主，又得陛下和长公主几分喜欢，但凡说上一句话，又哪会见得旁人说一个“不”字。
这一切，终究是她太天真了些......
她轻轻蹙眉，散去往日里江氏给她灌的话，抬起眼望向顾珩道：“如今既已知你心意，我当死心。”
“只是我尚有许多问题不解，想要与大姐姐问上一二。”
说这话时，她的眼里还带着些没擦干净的莹莹泪珠，态度诚恳且再无那副趾高气昂的烈性子。
顾珩久立未动，像是静静的等待着下文。
然黑暗中的人并未有下一步动作，倒是眼底蓄着泪，余下些许殷切望着阮卿。
“我即将出嫁，难道大姐姐就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她微蹙起眉梢，只是望向阮卿的神色却多了一丝变化。
明明还是从前的那张脸，如今瞧得久了，却莫名让她心口一阵发冷。
该是这凉风吹的罢。
阮卿因她今日偷跑出朝霞阁本也不欲与她多说，只是见她眼眶发红，执意要与她说话时，心下便软了几分。
她转过头来，吩咐着浣玉和白芍，“温姐姐既还没回来，你们便去门口守着。”
这话一出，两个丫头皆是一惊，连着这院子里的气氛也陡然凝固了起来。
她们岂会不知，姑娘这话，便是要赶她们出去，留下二姑娘说话。
可二姑娘是怎样的人她们早已知晓，又怎放心让这样的人留在姑娘身边呢。
见二人不动，阮卿终于柔声笑了笑，道：“无事，我只与二妹妹说些体己话，况且，我这院子等闲出不了事的。”
白芍见她忽而抬眼望了望顾珩，心中十分了然，虽也放不下心，可这院中到底是有个顾世子在。
她轻轻拉了拉浣玉的手，小声道：“浣玉姐姐，咱们走吧，温姑娘尚未回府，姑娘也放不下心的。”
浣玉皱着眉踟躇半晌，也终是被白芍扯着出了院子。
觑着两人的背影，阮卿慢慢止了笑意，她转了视线，往阮娉婷这头看过来。
身为尚书府的二姑娘，从小便被养得能察言观色，不会做出任何能让人抓住把柄的事情来，只在今日，却忍不住扯了顾珩的袖口......
见她咬了咬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阮卿只好同她道：“既有话说，那便进屋吧。”
如今江氏被关在沉栀院不曾出来半步，又因为即将到来的婚事，阮娉婷早已住进了朝霞阁，已是穷途末路的时候了，阮卿自然有些猜不到她会想说些什么。
不过依着上一世阮娉婷的性子，该是不会就此平平静静的等着嫁入方家过完一生。
阮娉婷颔了颔首，眸光望了眼顾珩，见他并未进来，才又亦步亦趋的跟在阮卿身后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