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笙来时，卫云暮正掉入修仙者的圈套，遭到围杀。
围杀他的，很多都曾经是他的亲朋好友，以及他的追随者。
他不想伤害他们，尤其是他的养父，以及江南烟的父亲。
最后，他纵然修为高深，功力盖世，依旧双拳难敌四手，眼睁睁看着他爱过的人们，面目狰狞，满带怨恨，一刀一剑斩向他。
陶笙听完修仙者的讲述，卫云暮也到了强弩之末。
他弹了一指，使得卫云暮逃走了重伤的元神。
陶笙不紧不慢追着他的元神。
半晌后，他眼神异样。
卫云暮的元神，透露出一丝他熟悉的气息。
这丝气息缥缈不定，从前无所察觉，可卫云暮是修仙者，在凡间也算一方大能，元神凝练，那丝缥缈的气息便也随着元神的壮大而壮大。
陶笙好歹是六界第一强者，壮大后的气息，岂能逃过他的感知？
他毫不犹豫，敲晕了卫云暮，将他的元神团在掌心，搓吧搓吧，揉吧揉吧。
翻来覆去揉搓，搓出了元神的真我状态。
“嘿，太华，竟是你这个糟老头子啊！”
陶笙刚要得意，想到了什么，笑容陡然消失，眼神陡然阴沉。
轮回使就是太华神君，太华神君就是轮回使。
所以，他和盈苒公主在凡间相遇相爱，生下停芳，必定有太华神君插手。
停芳的陨落，必然也有太华神君出谋划策。
难怪！
停芳好歹是盈苒公主的孩子，天后只有闻霆和盈苒两个儿女，再怎么不喜停芳，也会护着几分，起码会护着停芳的性命。
且，那时停芳逆转血脉即将完成，一旦逆转血脉成功，停芳与他又会疏远几分，算是斩断了大半血缘关系。
可停芳还是死了。
若说其中没有太华神君推波助澜，他是不信的。
他打败过太华神君，砍掉太华的两个龙角，还在每次仙魔大战上，命魔音阁的士兵吹奏龙角，羞辱太华神君，羞辱仙界。
太华神君必定恨死了他。
陶笙深深吸了一口气。
万里晴空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顷刻间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陶笙念了一遍清心咒，揉搓着掌心的元神，愤怒汹涌的情绪平静下来，蓦地嗤笑一声：
“太华啊太华，既然你落到本尊的手上，看本尊怎么蹂躏你。停芳受过的苦，你也受一受吧。”
看来，一切不是巧合，而是上天自有安排，让他遇到了太华神君的转世身。
停芳最痛苦的，莫过于，他是仙魔之子。
难怪他遇到卫云暮时，会灵光一闪，将他一个修仙大派的弟子，转换成魔族，用幻术给他捏脸时，又下意识把他的脸捏得与停芳有五分相像。
“太华，上天注定，我，就是你要渡的劫！”
陶笙摒弃掉不快，带着卫云暮的元神来到一处荒山。
三年后，卫云暮苏醒。
一睁眼，他便看见陶笙的脸。
陶笙依旧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器宇轩昂，俊美非凡。
此刻，陶笙露出慈父微笑：“儿子，你终于醒了？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卫云暮双眸瞪大，惊慌又疏离：“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看了看陌生的房间，想要翻身而起，但身子骨太虚弱，没能坐起来。
记忆回笼，他摸摸自己的肉身，面露恍惚，他记得他被一群修仙者打碎了肉身，元神重创后逃跑。
“这是哪里？我为何与你在一起？”
陶笙道：“儿子，你听爹仔细跟你说——三年前，我好容易摆脱仇家追杀，找到了你，却不想你被一群修仙者追杀，险些殒落，幸好我及时赶到，救下你的元神，又找到息壤，为你捏了个身体……”
卫云暮惊问：“追杀我的人呢？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陶笙毫不在意地道：“他们追杀你，我当然是帮你报仇，把他们全杀光了啊。”
卫云暮身子一晃，面色苍白：“你！你杀了我的养父，还有烟儿的爹爹？”
陶笙信口胡诌，忿忿然道：“哦，你养父我认识，好歹养了你这么多年，把你教养得这般优秀，我就饶了他一条狗命，废了他的修为，打碎他的丹田，以后他只能当个废人。
至于别人，我一个不认识，你那岳父，被我误杀了。你的事，我全打听清楚了，你的新婚妻子被你的岳父一掌打死了，委实过分，杀妻之仇不共戴天，你下不去手，爹帮你报仇了。”
“你为何如此狠辣？你为何这般对待他们？他们追杀的是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杀他们？”
卫云暮目眦欲裂，双目猩红，怨恨地瞪着陶笙，像个疯子一样崩溃绝望、大吼大叫。
陶笙满不在乎道：“他们要杀你，我是你爹，我杀他们有何不对？儿子，你别再执迷不悟了，你是魔族，卫掌门他们是修仙者，他们的宗门立派目的之一，便是斩妖除魔。仙魔不两立，优柔寡断，痛苦的是你自己。”
卫云暮痛苦地揪头发，泪流满面：“不，不，该死的是我，他们何错之有？”
他一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
陶笙眼疾手快阻止，叹气道：“儿啊，这是命，你认命吧，谁让你生来是魔族呢？生在黑暗，向往光明，便是你的错。”
卫云暮愤怒咆哮，挣扎落地，噗通跪在地上，像个困兽一般嘶吼。
突然，他抬手，灵力灌输到掌心，一掌拍向陶笙。
陶笙毫不费力地化解这一掌的威力，顺便反手一掌，将卫云暮打得半死不活：
“儿子！你没事吧？爹爹不是故意的！幸好爹爹我及时留手，不然你就死了。”
卫云暮咆哮，撕心裂肺哭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害了我的父亲，你杀了我的岳父，我恨你！你根本不是我父亲，你是妖魔，是满手血腥的刽子手，我要杀了你，为他们报仇！”
陶笙捂住心口后退一步，痛心疾首道：“儿子啊，你疯魔了。你是魔族啊，你怎么能认贼作父？那卫掌门和你那岳父，生来便是我们魔族的天敌。你还要弑父！儿子，你走火入魔了！”
话毕，陶笙懒得多说，一个脑瓜崩弹晕了卫云暮。
翌日，卫云暮再次苏醒。
他见陶笙不在面前，便逃出这个破旧的茅草屋。
没逃多远，陶笙追来。
“儿子，你要去哪儿？如今修仙界人人想杀你，你出去，必死无疑。”
卫云暮气得浑身发抖，冷冷道：“你让开！”
陶笙好声好气道：“你是我的儿子，我怎能让你出去送死？你死了，我怎么跟你娘交代？儿子，听爹一句劝，莫要执着，你该认清你的身份，你该认命。
那卫掌门不可能再拿你当儿子，当年为了你，我亲手杀了他的亲生儿子，仇恨早已结下，不死不休。
他还替杀子仇人养了你那么多年，他见到你，就恨不得杀了你，怎么可能还认回你？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乖乖当我的儿子，老实做个魔族。”
“滚！我让你滚啊！我不是你儿子，我不是魔族，我不是！”
卫云暮听他用温和的语气讲述着残忍的事实，肝胆俱裂，抱着脑袋又要发疯。
陶笙悲伤地说：“儿子，你好好想想吧，爹也是迫不得已啊。当年追杀我的就是修仙者，我杀修仙者的儿子不过分吧？
何况，不杀卫掌门的儿子，如何救你？我和你娘都是为了你好。
而且你娘她，后来还是死在了修仙者的手中。儿子，你要为你娘亲报仇啊，杀光修仙者！”
陶笙反复说是为了卫云暮，才杀卫掌门的亲子。
“啊——啊——”
卫云暮再也遭不住了，发疯尖叫，疯狂轰击荒山，山上大片大片的山石坠落，大片大片的茅草被截断，漫天飞舞。
陶笙暗暗勾唇，随手捏了个结界，罩住荒山。
随便卫云暮怎么发疯。
接下来的日子，陶笙每日劝诫卫云暮“回心转意”、“认命”，接受现实。
卫云暮逃不出结界，天天饱受陶笙的语言摧残，折磨得有些疯癫了，几乎每天都会跟陶笙打上一架。
可无论他怎样拼命，甚至自残式攻击，都无法撼动陶笙分毫。
十年过去，他再次被陶笙打败，不由得跪下哭求：“求你，放我出去，我想见见我爹，我害了他一生，我想见见他！”
陶笙无奈：“唉，儿子，爹就在你面前啊。”
卫云暮被迫改口：“我要见卫掌门。”
“你想出去也行，我有个条件。”
卫云暮惊喜，问：“什么条件？”
“你叫我一声爹。”
卫云暮嘴巴张了张，却像失声了一样，叫不出那个字。
他对陶笙的感情很复杂。
陶笙杀了他养父的亲子，杀了他的岳父，可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能活着。
而且，他的生母也为了他而死。
他无法将陶笙当做父亲，也不该怨恨陶笙。
这个男人的出现，颠覆了他的世界，颠覆了他的人生。
他恨不得，爱不得，怨不得，感激不得。
卫云暮喃喃道：“最该死的是我，我就不该生下来……”
他委顿在地，眼泪再次滑落。
陶笙无语。
太华神君骨子里，这么爱哭的吗？
感情挺丰沛啊，难怪能写出那么多缠绵悱恻的话本子。
仙魔人鬼妖都爱看他的话本，真正当得起一句“惊天地、泣鬼神”。
卫云暮在结界中的第一百年，终于不堪折磨，疯了。
陶笙揉揉额角。
轮回使写的话本中，比这不堪的折磨多了去了，男主女主都没疯，轮回使自己搞疯了。
“连停芳都不如。停芳的悲伤痛苦，比这惨十倍，要不是太华神君你尽出幺蛾子，他现在已经是高贵的魔族太子。”
陶笙一想到停芳，就心硬如铁。
他敲晕了卫云暮，封印了卫云暮的记忆。
卫云暮失忆后，如一张白纸。
陶笙宛如一个父爱多得满溢出来的老父亲，悉心调教卫云暮。
卫云暮虽感到心里堵得慌，还是恭恭敬敬唤陶笙为“爹”。
陶笙喜欢招他说话，每次卫云暮喊爹，他就笑眯眯应一声：“哎——儿子，爹在呢。”
一想到太华神君历劫回归，记起喊了他无数声爹的事，他就乐不可支。
他可没隐藏相貌，那老家伙估计得气吐血吧。
陶笙手把手教导卫云暮魔族的功法，待他学有所成后，便带着他在人、妖、冥三界游历，猎杀修仙者。
当然，他陶笙也是有底限的，杀的大部分是大奸大恶之徒，就当积德。
另外，就是杀一些负心汉，修仙者和凡人负心汉都杀——轮回使的命册不杀，他陶笙来杀。
早看这些负心汉不顺眼了。
三千多年前，他是找过借口，因不满应闲仙君历劫身的妻子，被他虐死了，发起仙魔大战，可自那之后，轮回使这王八蛋写的话本子越来越恶心。
为何能虐死协助渡劫的凡人，却不虐死那些历劫的负心人？
龙族在凡间找什么优越感呢？自以为是，自负自大，连他这个大魔头都看不下去。
他再没提这茬，是怕给轮回使脸了。
然而，卫云暮丝毫不知那些修仙者、负心汉干过的龌龊勾当，越来越抗拒杀人。
陶笙跟他说：“仙魔不两立，修仙者看见我们魔族就杀，我们魔族自然也要看见修仙者就杀。儿子，记住爹的话，爹这是血的教训。”
杀了百十个修仙者后，卫云暮因潜意识抗拒，已到了杀人就会吐的地步。
他脸色发白道：“爹，他们与我们无冤无仇，我们罢手吧，不要再杀了。”
陶笙优哉游哉，又重复一遍仙魔不两立，重复一遍让他为母报仇。
杀了百十个负心汉后，卫云暮患上了手抖的毛病，一杀人就会吐血。
他仿佛才是被杀的那一个，气若游丝道：“爹，他们只是凡人，修道者杀凡人会遭天谴的，这是魔道行径啊！”
陶笙笑出一口大白牙，无所谓道：“怕什么，有爹呢。”
百年后，卫云暮实在受不了良心谴责，走火入魔了。
陶笙：“……”
轮回使真是多愁善感啊！
话说回来，他用太华神君的龙角吹号角，吹了几万年，太华神君听一回，受一回折磨，几万年下来，太华神君大约憋气憋到变态了吧？
“儿子，爹这是为你好，给你打磨道心呢，不用太感动，谁叫我是你爹，你是我儿子呢？”
陶笙没做任何犹豫，挥手再次封印卫云暮的记忆。
待卫云暮又苏醒，陶笙欢欢喜喜喊着“儿子，爹在呢”，领卫云暮进入下一个轮回的折磨。
一次又一次，轮回又轮回，百年又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