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想，赞迪克大概是后悔遇见了你。
你花费时间了解过这个世界的科研水平，最终得出结论——赞迪克的巧思，在你看来还算新颖的、值得打发时间的研究们，对于这个世界其他大流的学者来说，是难以被接受的。
赞迪克在跟着你一道做研究的某一天，你有点乏了，失去兴趣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试管中那些浮浮沉沉的紫色药剂，突发奇想地问：“赞迪克，你做了什么违禁实验才被赶出教令院的？”
赞迪克转眼，猩红色的眼中浮现出讶然。
或许对他来说，你会好奇这些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数次被你折磨的记忆涌上心头，肆无忌惮的教令院通缉犯斟酌着、不动声色地问：“老师为什么突然对这件事感兴趣了？”
——为什么？
兴趣使然、突发奇想，哪有什么“为什么”。
但你注视着弟子隐藏于红色眼珠中的紧张和戒备，你意识到脆弱的人类弟子害怕你的再一次喜怒无常，你心情还算可以，所以决定宽恕他眼神中的失礼。
你难得屈尊降贵地同这个原始人解释：“我比较好奇，这个世界的教令院到底有什么规矩。”
赞迪克叹了口气。
他面上毫无惧色。
但你知道，你的精神触角有着非同一般的敏锐度，你发现他就连绷紧的脊背肌肉都放松下来。
“对于老师您来说可能觉得没什么吧……我只是为了我的研究，杀了几个人而已。”
“你的同类？”你的眼中浮现出好奇。
“不。”赞迪克神色倨傲，那张愚昧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天才的傲慢，“对我来说，他们那群瞻前顾后的人，甚至不配被称作我的同类。”
这话说的狂妄，你却觉得很有道理。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你的眼神有些遗憾，“要是你生于星海，即便只是个生命维度无法撑过三个宇宙纪的普通人族，我也或许会给你抛出橄榄枝，邀请你加入我的私人实验室。”
“即便我不生于星海，老师也可以带我离开提瓦特，不是吗？”赞迪克猩红的眼中若有所思，随即立刻挂上讨好的笑容，“您有着提瓦特所有人都难以企及的智慧，您可以自由出入这里，为什么不把我一起带走呢？”
你意味深长地注视他的光洁的额头，仿佛在透过那层薄薄的皮肉看着什么。
“你确定？”
赞迪克被你的语气惊了一下，他意识到你居然真的会同意这个提案，顿时后退一步，又说：“不，开个玩笑……毕竟在您的眼中我只是块朽木，如果加入了您的实验室，却反倒耽误了您的实验进度该怎么办。”
下一刻，你用骤然变得锐利的精神触角截断了他的一只手。
赞迪克后退两步，不受控制地捂住截面整齐的伤口，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后知后觉地抬头看你，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你不喜欢的话。
你喜欢野心家。
你认为科学的探索总是永无止境，你喜欢对未知尽情设想的人，你喜欢你抛出橄榄枝，那人就轻快地接过，并且利用你的资源来成功得到卓越成果的人。
而赞迪克，你的弟子，你的助手，他分明有你这个老师作为教导者，你虽然总是说他是块朽木，但是从来没有吝啬过给他看你的实验和研究，但是这人却说——
【开个玩笑】。
你的弟子怎么能是个这样的怯懦者呢？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看着他，“你想和我去星海吗？”
他满脸扭曲，看起来心不甘情不愿，甚至因为难忍的疼痛，他连最开始的假笑都维持不住，赞迪克盯着你的目光就像一条怨毒的蛇。
你不耐地提醒他：“说话，你的语言系统应该不在那条没了的手臂上，对吧？”
他深呼吸的几口气，终于从脸上里勉强挤出一个颤抖的微笑。
“当然……愿意……”他的伤口流血很厉害，滴滴答答地根本止不住，那种浓稠而富有生命力的鲜红色快速流逝，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衣物，可在你不耐的注视下，赞迪克还是强撑着回答接下来的话。“老师……您、能得到您的邀请……是、是我的……荣幸……”
短短一句表示尊敬的话说的七零八落，你看在原始人类身体本就孱弱的份上，勉强体谅了他的痛苦，然后大度地略过了这样不让你满意的细节。
折叠空间被打开，随后，你浪费了一管恢复药剂。
他喘着气，冷汗涔涔直冒，但还是轻轻地低下头，认真地清理自己流出的血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谢老师的慷慨。”
你突然觉得，赞迪克虽然是块朽木，但是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至少他还懂得几分礼貌。
你心情不错，难得多问了一句：“每一次都为你浇灌恢复药剂实在是太麻烦，下一次你自己来吧。下一次我会注意给你留下一条手臂，好让你能够自己拿着药剂救助自己，免得一时不查，真的死了。”
赞迪克脸都憋红了，也没说出一句感谢的话来。
你想，他大概是太感动了。
原始人类的情感还真是丰富地可怕。
可惜你不是隶属于历史研究院的研究员，不然你一定会开心地围着他转上两圈，然后用尽量不痛苦的方式设法挖出他的情感中枢，再进行细致的研究来探寻远古人类情感丰富的奥秘。
这样遗憾地感叹着，你把这话说出了口。
赞迪克：“……”
赞迪克没忍住，终于问：“老师，你的研究院里……都是些像你这样的人吗？”
“科学需要严谨，赞迪克。”你皱着眉头纠正他的错误，“应该是，像我这样的‘种族’才对。”
“不过我可以回答你，并不是。”
你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第一星系毫无例外是释律庭所在地，那里的研究院完全是为释律者服务的。研究热点都是和宇宙污染、释律者基因和本能这样的……课题很单一，研究员们距离释律庭最近，几乎没有受到过宇宙污染的影响，早就被安逸的日子麻痹了大脑了。”
你嗤笑一声，随后转眼看向了你的弟子，“依我所见，你要是真的像现在这样全须全尾地去了星海，说不定只需要花费一个宇宙纪的时间，就可以坐上第一星系首席研究员的位置了。”
如此评价，赞迪克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老师并不是赞誉自己，反倒是借由这样的作比来表示你到底有多瞧不起第一星系的研究员。
他默了一下，看着你现在躲在提瓦特的样子，心中忍不住想——
明明是和自己一样的。
瞧不起是一回事，但是被通缉也是实打实的。
赞迪克觉得教令院的人没有眼光，比朽木还不如，你觉得第一星系和释律庭是机器，是满脑子被安逸填充的、混吃等死的废物。
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可真是一对极为合适的师徒。
假使赞迪克的头脑更加聪慧一些，你想，或许你会把他引为灵魂共鸣的挚友。你的精神触角会为他的思想而欢呼，你的二十五个私人实验室会有他的身影，而不只是他的五百片大脑。
但很可惜。
对你来说，赞迪克并不聪慧。
“那您所在的第三星系呢？”
“第三星系？”你想了想，“是极端。”
“……极端？”
“那群研究员里，有像我一样主张科学永无止境、不该以规则框定脚步和范围的种族。毕竟我们很强大，无论是我，还是其他来自强大种族的研究员，我们的共同点都是寿命悠长，轻而易举便可以活过七八个宇宙纪。强大的实力、源自种族的天赋和力量、永远清醒的头脑和智慧、强悍的基因……有这些东西，我们为什么要为所谓的‘规则’停下探寻的脚步呢？”
“而有一部分种族……嗯，弱小。瞻前顾后，唯恐一个不小心研究出了什么东西，结果给自己的种族带来不可磨灭的负面影响……真是弱小的悲哀啊。”
你因为实力和种族带来的自信而无所顾忌，赞迪克不是。
赞迪克细想之后发现，他虽然在主观上认为自己和那群愚昧宛如没有开化的类人型生物不是一个物种，但是从生理角度上来看，他们确实是一样的。
综上，赞迪克只是脑子疯了而已。
他实在想知道你的弱点，不动声色地继续问：“老师，既然星海中有那么多强大的种族，那不会打破某种平衡吗？还是说，宇宙星海并不需要遵守‘平衡’？”
“强大自然不是全面的。”你瞥了他一眼，强大的洞察力使你一瞬间就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但是你并不在乎他的算计，就像群山并不在乎蚂蚁的豪言壮语。
“之前和你说的释律者就有严重的弱点——双向选择，解释起来也复杂，但总而言之，你可以理解为，那是一群没有伴侣就活不下去的人。啧，宇宙最大的恋爱脑。”
“赞迪克，你要是想杀了我……其实也并非没有办法。”你恶劣地微笑起来，瞬间戳破了他的想法，“去找一个可以灵魂共鸣的释律者，和对方缔结双向选择的契约，你就俘获了一个杀戮机器。”
“那您的弱点呢？”赞迪克选择性地省略这句话，几乎焊在脸上的假笑越发纯熟。
你挑眉：“你想知道？”
他凑近你，用那张好脸露出一个乖顺的表情，猩红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和祈求。
“请告诉我吧，我想杀了您。”他情真意切地说。
——还好他对你说了实话。
要是他用那张分明怀揣着恨意的脸说出“只是好奇”这样简单又敷衍的理由，你怕自己再度忍不住，驱使着精神触角直接贯穿他那好像被宇宙污染给辐射了的脑子。
“我的弱点？其实也跟情感挂钩哦。”
你想了想，“好像宇宙种族的诞生就是命运开的玩笑，当然，我使用‘命运’这个词汇虽然有些不严谨，可毕竟这种基因本能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不是吗？我名下倒是有一个明面上的实验室在研究这个，但是还没出成果呢，就被那群疯子给毁掉了……哎，也是没办法的事。”
“越是弱小的种族，在情感和繁衍上简直越不讲究。”你有些嫌弃，“而越是高级的种族，往往一生都只能拥有一个伴侣。”
“那若是你的伴侣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呢？”赞迪克眼神亮起，“你会死吗？”
你喟叹：“……当然。”
“都说了是基因里的本能，要是伴侣死了，我大概会对一切的事物都丧失兴趣，然后抑郁而死。但前提是——我真的爱上了谁。”
“您和您口中的释律者有些相似呢。”他说。
“相似？”你摇摇头，“可完全不一样。”
你的情感可不是一经绑定就无法下车的。
你的弟子看起来终于抓住了你的把柄。
……真是可笑啊。
你没告诉他，为了防止自己遇见那样一个情感上的累赘，你在开启相关课题的时候，第一个使用的实验体就是你自己。
情感中枢连结的神经和皮肉都被你整个挖掉，虽然当时痛了许久，但是强大的体质和恢复力并不会让你死去，你感觉收获颇丰。
在那些神经重新生长起来之前，你让它们彻底坏死了。
身为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最年轻的荣誉教授，你当然不会让自己有个如此明显的弱点。
都和赞迪克说了，你认为科学是需要大胆和勇气的，你怎么可能不去设想和实践，而是放任自己的基因劣性呢？
你当然不会爱上任何人。
对于你来说，除了你之外所有的宇宙种族都是一等一的蠢货，比起未来爱上某个蠢货，你更愿意和自己的研究过一辈子。
但是赞迪克没领悟。
他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看起来甚至沾沾自喜，急不可耐地便问你：“除此之外呢？”
伸手抚摸他手感还算不错的蓝色头发，你漫不经心地说：“或者你能够做到真正杀死我。”
赞迪克虚心求教：“如果是这个世界神明的力量，可以完全杀死你吗？”
你没见识过“神明”的力量。
你好奇地说：“那有多强大呢？”
赞迪克想了想，最终摇头：“我也不清楚。”
“但是，我会设想该如何来向您证明。”他坚定不移地说，“在那之前，请注视我，老师。”
你看了他半晌，然后兴奋地挖掉了他的眼睛。
“真不错啊。”你赞扬他的勇气，“我决定给你嘉奖。”
那对红色的眼珠被你浸泡在溶液里保存，再之后，你从折叠空间里拿出了一双仿生的机械眼珠。
你甚至好脾气地调整成了和他眼珠颜色一致的猩红色，然后再给他安装上了。
“你可以看见更广阔的视野，和更微小的细节，喜欢吗？”你问。
赞迪克颤抖着身体，勉强适应了这副新的眼珠，他眨了两下眼睛，勉强适应之后，立刻注意到了面前的视野和自己原本的有什么不同。
疼痛顿时被抛之脑后，他兴奋地凑上前去想要亲吻你，一边喘着气说：“当然喜欢，谢谢老师的嘉奖。”
你嫌恶地躲闪。
“别恶心我了。”你说，“一副眼珠而已，还真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