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石桌被司景离一掌的四分五裂，茶水糕点砸落一地。
他忍无可忍道：“你非要用这种刻薄的话语来伤害本世子吗？还是说你内心就是这样一个自私冷漠薄情寡义的人！”
“难道世子殿下是第一天知道吗？！”
褚师潼彻底被气昏了头，她疯了，她真的要疯了！
努力伪装的和气与礼貌在这一刻终究还是装不下去了。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甚至为了伤害她，不惜用曾经最痛之事来伤害自己，“你不是早就这样认为了吗？你们全家都这样看我！难道钰王之事还不够前车之鉴吗？！”
司景离一怔，瞳孔骤然缩起，旋即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怒上心头。
当年关于褚师枫的那一场争吵终于还是被褚师潼扯出来了，也可以说褚师潼根本就没有一日忘记过这件事。
她还在计较，还在心中暗恨。
恨他当初无心之言认定她为害瞎钰王的凶手，恨沐楚云当初在镇国侯府说出的那些尖酸伤人的话。
“褚师潼！！本世子就知道你心中根本没有忘记这件事！”
“我又没错！冤枉我的人是你！我为何要忘记！”
“你还敢说？！本世子早就解释过千百万次那是无心之言，你为何如此咄咄逼人记仇记到现在！难道本世子在你面前说句话都要再三思量小心翼翼吗？还是说你压根就是心虚！因为那件事就是你做的！”
褚师潼仿若被激怒到了极点，眼中杀意凌然，望向昔日爱人的眼睛都带上了恨意。
“你终于承认了，你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吧……”她怒极反笑，只是那笑容美则美矣，却扭曲的令人恐惧，“世子殿下心里应该很怕我吧？哈哈哈哈……世子殿下觉得我如阴暗厉鬼，谁都要算计几分对吗？世子殿下觉得我先前种种都是算计之深的结果对吗？”
司景离被她这笑声激的头皮发麻，心里的火气竟被一座山似的失望沉重的压下了，他不再激动地与她辩驳怒斥，只是难过失望地看着她。
“难不成不是吗？从最开始结识你的时候你不就在利用本世子吗？你对谁都是利用不是吗？为了让秦威替褚师凡报仇，你甚至愿意让他吻你的手背，褚师潼，你究竟把旁人当做什么？只要能让你利用，无论对你做什么都可以吗？”
他的目光，眼神中的迷茫、失落、难过万般情绪如同刀锋只插进她的心底。
褚师潼也忽然安静了下来，好似疯狂争吵的结局都是这样，筋疲力尽，满身伤痕。
良久，她道：“你一直耿耿于怀秦威的事对吗？”
司景离道：“是。”
“好。”
两人一人一字，像是两盆凉水，将亭下的硝烟浇灭。
双方心中的怨恨和耿耿于怀之处终于摆上了台面。
他们已无话可说。
褚师潼重生归来，最不容许别人触碰的一道伤疤就是褚师枫，因为这件事她虽然没错，但不光彩。
所以她耿耿于怀司景离那句“你为何要派人弄瞎他的眼睛”。
她没有。
她真的没有！
她只是害怕像前世那样被他一路派人追杀逃亡。只是害怕为他谋事却被一箭险些要命，所以她才扳倒他。
她想过要他的命，想过听长公主的话赶尽杀绝，可最后不还是在殿前替他说了好话？不还是留下了钰王府抄家扔掉的那些破烂？不还是一把摇椅珍藏了这么多年？
她不是没有情义，她觉得宗人府已经够了，她宁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许褚师枫有兴风作浪的可能都没有想害他的眼睛要他的命！
午夜梦回有多少次她梦见褚师枫瞎了眼睛在宫中任人欺辱生不如死？她又在暗中嘱咐了王泽旭多少次在宫里对他多加关照？
褚师潼知道全世界的人都以为是她做的，可是她只是有一个人不那么想，只是想有一个人相信她。
而她最亲近的这个人还是不信她。
司景离一直无法忘却成婚那天夜里他半夜寻不到褚师潼，出门看见的那一幕。
她用着从未在他面前暴露出的脆弱和委屈，对着那个忽然出现的名叫秦威的男人示弱。
而那个男人眼里的想法，司景离作为一个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同类，一眼清澈见底。
她宁可去求别人，让心怀不轨的人亲吻她的手背，也不愿意相信他一次。
让司景离害怕的是，他在褚师潼的那些语气和小动作里发现她对秦威有一种可怕的，他从未见过的完全的信任和依赖。
说来也怪。
他们是夫妻，可她不信他，他也不信她。
褚师潼不信他的能力，也不信他的信任。
司景离更甚，他根本不信褚师潼是喜欢他的，迄今为止，数夜缠绵，拜过天地，他始终只觉得褚师潼对他仅仅只有几分动心罢了，或者说是习惯了他一直以来的陪伴。
但这其中，绝对没有爱。
他不知道褚师潼爱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但他知道，肯定不是像现在对他这样的。
怎么会有人消失一年后见面至今十几日，连一个“想”字都未曾对爱人说过。
不过是不爱罢了。
秋风吹皱湖面，滚起圈圈涟漪。
湖光天色融为一体。
亭中寂静无声，褚师潼和司景离仿佛都因为这场争吵疲惫，他们用尽伤人的话去说，刀子生往对方心上捅，像是毁灭一样互相伤害着对方。
可真的将对方伤痛以后，却忽然无言以对。
于是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站了许久。
没有一句解释和道歉。
没想到打破这场压抑的人是许冰清。
她被两人的争吵吓得不轻，但等冷静下来，她又发现两人似乎都在极力的想奢求着对方给出什么东西，只是都在气头上，脾气又如此生硬，谁也不愿给与解释。
“世子殿下。”她思量许久，道：“不如你和柒王殿下解释一下吧，毕竟……”
“你说的对。”
司景离忽然出声，冷冷睨向褚师潼。
“褚师潼，你不是问为何本世子与她在这里相见吗？本世子现在就告诉你，祖父已经在与许家商议婚事，不出意外，许小姐便是本世子未来的皇后。”
许冰清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司景离，见司景离自始至终没给她任何目光，又急急忙忙望向褚师潼。
褚师潼的脸色很是苍白，似乎疲惫到懒得再做出任何表情，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浅茶的眸子无声凝视，一副让人看了就觉得在这一瞬间，她已心死。
“柒王殿下……”
许冰清想说些什么，司景离打断道：“怎么？你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吗？还是说你想提前送封婚帖给她，看在你已故的兄长的份儿上？”
许冰清神色痛苦，无奈地欲言又止。
“什么已故？”
褚师潼缓缓抬头，似是激烈争吵后的戒断反应，她有些懵，眉目间竟出现几分蓝七的感觉。
“什么……已故的兄长……？”
许冰清呆滞了一秒，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从心底盘旋升起：“你难道不知道我哥哥战败被俘……已经死去的事吗？”
褚师潼一阵天旋地转，腿一软险些仰面摔下，司景离猛地变了脸色冲上前，却见她扶住木梁堪堪站稳，脚步硬生生顿在半路。
“大哥……死了。”
想起昔日与许战擎种种，与宋念分别时做好的约定。
她迷茫无措地看着四周，不明白为何事情又变成这样。
鼻尖酸涩，她似乎终于有理由落泪，可眼眶却干的难受，如何也湿润不起来。
和宋念约定好回来要打听许战擎的下落，可她刚回来就被关起来了，时隔多日，终于听闻的竟是他的死讯。
褚师潼感觉耳边突然安静下来。
好像在这一通发疯后，她终于心累了，心碎了，不想再去和司景离争吵了。
“柒王殿下……”
许冰清和司景离都在看着她，一个神色担忧，一个隐忍沉默。
褚师潼在原地迷茫了许久，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眼前两人，眸色复杂。
“许小姐。”她语气平静，“大哥之死我知晓太晚，是我的过错，你放心，我一定会为大哥报仇雪恨，也会将此事通知二哥，请你节哀。”
许冰清面露不忍，“可是你现在这样……”
她感觉褚师潼现如今像是一架摇摇欲坠的纸鸢，风稍微大一些就会将她垂落，化作无数碎片消失。
褚师潼道：“多谢关心，我没事。你是大哥的亲妹妹，自然也就是我和二哥的亲妹妹，日后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你不要客气。”
许冰清湿了眼眶，万万没想到褚师潼竟然会如此对她。
司景离道：“镇远将军的事本世子会命人解决，褚师潼你就安心留在……”
“世子殿下。”
褚师潼打断了他，语气里不见怒气，疏离平静的可怕。
“你与许小姐成婚我没有任何意见。”
司景离和许冰清的脸色同时一僵。
褚师潼道：“只是我与世子殿下的事也该做个了断了。”
司景离嗓音颤抖，道：“什么，什么了断？”
褚师潼道：“许小姐是我义兄之妹，无论她做什么事我都不会生气。可世子殿下不同，你这些时日的行径我不必多言，也无法容忍。先前种种只当黄粱一梦，日后莫要再提，从今往后，我与世子殿下恩断义绝。”
她说完，转身离开了。
步伐不快不慢，带着无尽的疲惫。
而司景离整个人愣在原地，双目赤红，浑身颤抖。几乎是在褚师潼话落的那一瞬间，他就碎了。
呆滞的模样像是只被人抛弃的小狗，傻站在原地。
许冰清看着他眼泪无声落下的模样，忍不住叹道：“世子殿下，你为何这般激她……你难道还不了解她吗……”
良久，司景离哑声道：“了解，又能如何……”
“柒王殿下这定然是气话……”许冰清道：“你快去跟她解释，一定还有挽回的余地，你瞧见她刚才对我的样子了，柒王殿下人很好的，都这样了她都不骂我，还要因为哥哥护着我。”
“她都这么轻易放弃我了，我的挽留还有什么意义。”
司景离缓缓靠着栏杆坐到地上，抱着头，痛苦道：“我想过这样和她纠缠一辈子，哪怕到最后她对我恨之入骨也没关系，但我没想到她又这样轻易的放弃了我。”
他自嘲的苦笑，两行清泪落下。
“她又放弃了我……”
许冰清看的实在是难受极了。
“世子殿下，你别这样说……”
作为京城话本子排行榜第二仅次于南派袁喜的写手，许冰清真的没办法看到自己书里的主角现实里变成这样。
本来她刚写好了新的话本子《消失一年后，世子爱我爱疯了》，因为灵感中断，她前来找她的最大书粉司景离打听一些最近两人的甜蜜互动，没想成褚师潼忽然前来，两人忽然吵架，最后还莫名其妙变成了这样。
“许小姐。”
司景离呆呆望着远处，问：“你说，褚师潼什么时候会像书里写的那样爱我呢。”
许冰清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
司景离道：“她好像只把我当一条可有可无的狗，高兴了就哄一哄，不高兴了就一脚踹开……现在我又被踹开了……”
许冰清听他这么说，心都快跟着碎了。
“世子殿下，别这么轻易放弃，爱情总是有阻拦的，你要想办法和柒王殿下一起跨过困难才行，如果你也放弃，那你们两个就真的再也没机会了。”
“那为什么拉着不放的人就不能有一次是她呢？”司景离也陷入迷茫，“为什么苦苦纠缠的一直是我，难道她一点都不爱我吗，难道她就不怕她这样我会难过吗。”
许冰清无言以对。
司景离缓缓起身，失魂落魄地离开。
许冰清在他走后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将刚才两人争吵中的金句和司景离伤心的话全都记录了下来。
……
司景离走出柒王府，看着快要落尽的夕阳，沉默抑郁。
“世子爷！出事了！”
身后的护卫急急忙忙跑来。
司景离语气恹恹，头也不回，道：“还能有什么事。”
护卫叫道：“世子爷！柒王殿下吐血了！人都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