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亓元再次见到任苏意，是在十一月初，第一场雪落下的那日。
芙蕖湖上的亭榭不知何时挂上了白沙帐。
任苏意坐在亭中，手里抱着暖炉，身边烧着个炉子，倒也暖和。
她对面坐着的是任柳絮。
“四姐，唤我来有何事？”
“我有件东西掉在这里了，想让你帮我找找。”
“四姐吩咐，柳絮自然尽心寻找，四姐掉的是什么？”
任苏意面容有些憔悴，眼睛却亮晶晶的。
“一条命，任苏意的命掉在了湖中，你能帮我找找吗？”
对方瞬间抬眼，捂着胸口，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四姐，你莫要戏弄我，我害怕。”
任苏意笑了起来，“你怕什么？是怕亡魂午夜入你梦来索命？”
“四姐在说什么，柳絮不懂。”
“不懂？小黑的命，还有被你暗中杀死的侍女小厮的命，他们七人的尸体如今还在后门的竹林下埋着，要我带人去将他们挖出来吗？”
任柳絮脸上的温柔良善面具终于挂不住了。
她沉默良久，再开口时，语气森冷，与刚才判若两人。
“任苏意，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任苏意挪了挪腿，好离火炉远些，“你那日故意对我说，赵亓元腰间的香囊是你绣给他的，让我误以为你们已经私定终身。”
“又故意激我发怒，我怒极便推了你，时机你把握的刚刚好，赶来赴你约的赵亓元看见了这一幕，让他对我误会至深，恶言相对。”
“我房中的话本子是你让夏冰放进去的，你知道我最爱看这些话本子，所以故意引导我上吊自杀。”
任柳絮依旧沉默，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冷眼看着她。
“你雇凶诱我出城，想杀了我，谁曾想赵亓元竟跟着我一起去了，你计划落空。”
“任苏意，你有证据证明是我雇凶杀你的吗？”
见她还不承认，任苏意抬手示意外面的人进来。
一人从亭外走了进来，他身形矮小，鞋拔子脸上一道刀疤甚是恐怖。
陈世军单膝跪地行礼，“四小姐。”
任柳絮不明所以地看向任苏意，“他是谁？”
“在下是一个男子雇来杀四小姐的人。”
任柳絮冷笑，“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雇他的人，叫杨墨，是宰相府后院守门小厮杨空的弟弟。”
“与我无关！”
任苏意扬眉，“那夏冰呢？她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许她金银，事成后放她出府和家人团聚，但是你却出尔反尔，在比武场时就要处理掉夏冰。”
任苏意叹息了声，“可惜夏冰在校场时被陈世军救了下来，虽只剩半口气，但也交代了你是如何对付我，挑拨我和赵亓元的。”
“任柳絮，你面具下的模样，真是可怕的很。”
得知夏冰没死，任柳絮脸色灰白，却仍维持着镇定，“那又如何？你要杀了我？呵，你杀不了我。”
“是，我杀不了你，因为你背后有太子对吗？我现在也不想杀了你，我们来日方长。”
“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任苏意，这么多年来，你蠢笨如猪，现在倒像是变了个人，我有时候都在怀疑你不是真正的任苏意。”
“我是，也不是，从前的任苏意已经死了，现在活下来的是你惹不起的任苏意。”
“那便走着瞧。”
在任柳絮准备甩袖离去时，赵亓元从亭梁上跳了下来。
她一愣，随即意识到任苏意真正的目的，揭穿她。
任柳絮勉强扯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亓元，你..你为何在这里？”
他脸色难看，一言不发，眼神冷冷地看着任柳絮。
赵亓元：“我竟被你蒙骗了这么久。”
任柳絮摇头，“不是的，亓元，是她污蔑我。”
任苏意看了赵亓元一眼，轻叹一声，准备带着秋来和陈世军离开。
刚走几步，就被他拦住了。
“任苏意，别走，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他又回过头来对任柳絮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赵亓元绝情的模样让任柳絮心中一阵绞痛，她不喜欢他，但是她喜欢被他喜欢着。
任苏意，你总是在抢走我的东西。
任柳絮隐在衣袖下的手握紧拳，冷笑了声，“任苏意，走着瞧。”
只剩两人在帐中，一时沉默无语。
赵亓元先开了口，“你的伤..如何了？还痛吗？”
“痛，不过得了太子赏赐的三十多两黄金，倒也还能忍受。”
他皱眉，“你又不缺金银，为此差点把命都丢了，值吗？”
任苏意点头，“值啊，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是我既想让你这浪子回头，也想要金子，一举两得，我赚了。”
任苏意很想说，为了你，之前那个任苏意已经丢了性命了。
见他犹自发愣，任苏意撇了撇嘴，“你究竟想说什么？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别，我...”他似是有些紧张，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任苏意，那日你将我骂醒，我还未感激你，你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只管说。”
“好知道了，那我走了。”
她故作不在意的模样，起身离开。
“等等！”赵亓元着急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背对着他，任苏意嘴角漏出了一丝得逞的笑意。
“任苏意，我不知你信不信，可是我也是在那天才知道，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喜欢的是你。”
“我十三岁以前一直把你当妹妹，可十三岁后，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你是高高在上的宰相府最受宠的小姐，是被捧在手心里的珍珠，而我...只是一个名不副实的‘神童’。”
“所以我一直躲你，装作厌恶你，装作很在意任柳絮，其实我只是，只是自卑又不想离你太远。”
“那日你满身是血倒在地上时，我的身体比我的心更诚实，任苏意，我喜欢你，你..能不能不要讨厌我？”
她转头看向他，只见他喉间那道闪烁着的光淬然消逝。
久违的系统音响起：
“恭喜你，已攻略下第一个目标，请开启第二个目标的攻略吧。”
成功了吗？她本以为自己会很激动很开心，可为什么此刻却有些难过呢。
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真挚又自卑的神情，他的动心让她既高兴，又惭愧。
高兴是因为她终于完成了第一个任务。
惭愧是因为她没有动心，给不了他相应的回应。
若是书中真正的任苏意还在，她该多高兴啊。
任苏意动了动被他握住的手，对方脸上一红，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握了好久。
“对不住，是我孟浪了。”
任苏意舔了舔唇，在想如何拒绝他，这么残忍的事，她心理压力好大。
“赵亓元，我不讨厌你。”她考量着措辞，想尽量将伤害降到最低。
“你很好，很厉害，我那日能打过你，其实是我作弊了，你才是真正的第一，是三冠王。”
赵亓元摇了摇头，“那不重要了，倒是我那时昏了头，下手竟不知轻重，才让你受伤，对不起。”
“对了，我还欠着你十天的马夫，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等你好了，我带你去草原上骑马，那里天高地广，我们可以痛痛快快地跑！”
他说完又挠了挠头，有些腼腆地道：“不过得等我明年参加了科考才能带你去，我答应了祖父这段日子要好好准备科考。”
狠心的话一时堵在嘴边说不出口，对上他炽热的眼神，她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可长痛不如短痛，任苏意像是下定了决心，抬头正色看向他，“赵亓元，其实我....”
话未说完，就被一阵叫喊声打断。
木头自远跑了过来，嘴里焦急喊着：
“主子！主子！快回府！老太爷快不行了！”